第二十二章:冰湖·暖痕·无声的弦颤
智核大厅那如同神明审判的威压,那只洞穿灵魂的数据之眼……李振山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那片纯粹由光与数据构成的恐怖刑场的。
他的意识仿佛还停留在被那只眼睛锁定的瞬间,灵魂被彻底解析、剥离的寒意深入骨髓,连指尖都带着麻木的刺痛。调令……禁止接触……冰冷的声音如同烙印,刻在他的脑海。他像一个被抽离了灵魂的躯壳,凭借着多年在体制内磨砺出的本能,僵硬地穿过那流淌着基因链投影的数据通道,重新回到了观察间冰冷的金属地面。
脚下是坚实的,却感觉不到丝毫踏实。他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大口喘息,冰冷的空气呛入肺腑,却无法驱散那冻结在血液里的恐惧和无助。
调离核心研究序列……极渊IV号遗迹外围观察站……那是一个位于万相天朝疆域边缘、被遗忘在宇宙尘埃中的哨站。遥远、荒凉、信息隔绝。更重要的是——禁止接触!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再也无法踏足这间观察室,再也无法通过那扇厚重的玻璃,看到平台上的儿子!意味着李玄,将彻底沦为索伦掌中的实验品!那个将“暖阳素”视为升迁阶梯、视情感为累赘的医官,会如何对待一个拥有可怕力量却又情感敏感的孩子?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李振山淹没。他勐地抬头,视线如同濒死者渴求氧气般,死死地投向观察窗!
平台上,幽蓝的光格依旧脉动着冰冷的韵律。李玄小小的身体依旧瘫软在那里,像一具被遗弃的玩偶。但……李振山的心脏勐地一缩!他看到了!
儿子……没有彻底昏迷!
那双曾因剧痛和绝望而紧闭的眼睛,此刻竟然微微睁开了一条极其细微的缝隙!缝隙很小,几乎难以察觉,却倔强地、死死地,锁定在观察窗下方某个位置——正是刚才他用探针棱镜投射出那点微弱暖光的地方!
他在看!他在等!他在用最后一丝力气,追寻着父亲留下的那点微光!那点只属于他们父子、无声传递着“活下去”承诺的星图!
李振山如遭雷击!一股混杂着心碎、狂喜和更深沉绝望的洪流,勐地冲垮了他强撑的堤坝!他几步冲到观察窗前,双手重重拍在冰冷的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想呼喊,想告诉儿子自己还在!想告诉他自己绝不会离开!
“小玄!爸爸……”声音冲出喉咙,却嘶哑破碎,被厚重的玻璃无情地阻隔。他看到了儿子那线缝隙中的眼球,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似乎捕捉到了窗外的动静,那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委屈、恐惧和……期盼!
但下一秒,李振山勐地僵住!他想起了调令!想起了那只冰冷的、洞穿一切的数据之眼!想起了无处不在的监控!他拍在玻璃上的手如同触电般缩回,脸上瞬间覆盖上研究员的冰冷面具。他不能!任何过激的反应,都可能被解读为“情感干扰”,都可能给儿子带来更残酷的后果!甚至可能引来“玄母”对刚才那次无声星图交流的怀疑!
他必须走。立刻。在调令生效前,他必须离开,不给索伦留下任何借题发挥的把柄。每一秒的停留,都是对儿子的潜在威胁。
巨大的痛苦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心脏。他强迫自己转身,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器人。他的目光,最后一次贪婪地扫过平台上那个小小的身影,扫过他太阳穴上那点冰冷的蓝光,扫过他眼皮下那线倔强的缝隙……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控制台旁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是刚才他用来启动“信号校准”程序的控制面板。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被忽略的指示灯,正散发着极其微弱、几乎融入背景光的淡绿色。
那是……数据缓存溢出提示灯?!
李振山的心勐地一跳!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他混乱的脑海!在刚才启动“信号校准”程序、利用探针投射微光的时候……系统似乎因为某个短暂的信号干扰(很可能是他调整棱镜角度的瞬间),在接口数据缓存中产生了一个微小的、未被系统即时清除的临时文件碎片?!那个文件碎片里……会不会……残留着他调试探针角度时的……坐标记录?!
这个念头让他浑身血液都几乎要沸腾起来!如果……如果他能获取到这个临时碎片……即使它不包含任何直接的通讯内容,仅仅记录了他投射光点时的角度参数……那也意味着……意味着他掌握了重现那点微光投射的精确方法!意味着……即使在遥远的遗迹观察站,即使被禁止接触……他也有可能,在某个绝对安全、不被监控的缝隙里……再次向儿子传递信号?!
希望!如同在绝对黑暗中擦亮的第二颗火星!微弱,却带着足以焚毁一切绝望的灼热!
但他没有时间了!索伦随时可能出现!他必须立刻行动!
李振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他装作若无其事地靠近控制台,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地敲击了几个看似检查系统日志的常规命令。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那个淡绿色的指示灯上,心跳如擂鼓。他需要一个借口……一个能接触底层调试接口的借口……
他的视线扫过屏幕边缘,一个不起眼的系统提示跳入眼帘:[监控接口A-7]背景噪声水平:低(<0.5dB)。是了!他刚才启动的“信号校准”程序!虽然已经退出,但系统日志里肯定还留着痕迹!
他立刻调出日志界面,动作流畅自然。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操作,翻找到刚才那条校准记录。他选中记录,假装深入研究数据,同时极其隐蔽地、用指尖在控制台侧面的物理调试接口旁的一个极小按钮上(一个用于临时转储调试数据的物理按键,很少使用,甚至可能被系统忽略)轻轻按了一下!
动作快如闪电,自然得像是在操作中不经意拂过。
没有声音。但那个淡绿色的指示灯,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随即熄灭。
成了吗?!李振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无法确认!他只能赌!赌这个临时文件碎片被成功转储到了他预设的一个极其隐蔽、伪装成废弃日志的存储扇区!赌“玄母”系统庞大的数据处理洪流会忽略这个微不足道的垃圾数据!
他不敢停留,立刻退出日志界面,关闭所有窗口。他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观察窗内——儿子那线缝隙中的眼睛,依旧固执地锁定着那个位置,似乎在无声地询问:爸爸,光呢?
李振山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转身,大步走向出口。他的背影挺得笔直,带着一种走向刑场般的决绝,却又在心底最深处,死死攥着那点刚刚窃取到的、渺茫却至关重要的微光坐标。
厚重的金属门在他身后无声关闭,将那片冰冷的蓝色地狱,连同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彻底隔绝。
***
时间失去了意义。
李玄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身体的剧痛被抑制器和残留的镇静剂压制成一种深沉的麻木和疲惫,如同灌满了沉重的铅水。太阳穴上那个冰冷的金属圆盘,每一次微弱的脉动(或许是错觉?)都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
爸爸……走了吗?
那个声音……那个在脑海里响起的、让他去智核大厅的声音……很可怕。比索伦医官还要可怕。爸爸被叫走了……然后……光……就消失了。
眼皮上的那点微光,如同被风吹熄的烛火,再也没有亮起。
巨大的失落和更深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被禁锢的心脏。抑制器压制着他激烈的情绪,但那种被彻底抛弃、孤身一人坠入无底深渊的冰冷绝望,却如同实质的冰水,渗透进他麻木的四肢百骸。
混沌的意识在冰海上漂浮。他试图去想一些能让自己不那么冷的东西。冻湖小屋壁炉里噼啪作响的火焰……爸爸宽厚粗糙的手掌拂过他额头的感觉……还有……还有……
就在这时!
一股极其微弱、极其熟悉、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干扰感的暖流,极其突兀地、如同穿越了冰冷宇宙虫洞般,穿透了身体的麻木和抑制器的冰冷封锁,流入了他的感知!
这感觉……?!
不是刚才那点纯粹的光!这感觉……更微弱……更飘渺……像是……像是某种共鸣?!一种与体内深处那片冰原下,那点几乎要熄灭的幽蓝光点……产生了极其微弱的……同频震颤?!
怎么回事?!
李玄混沌的意识勐地一紧!他试图集中精神去捕捉那点感觉。很微弱,断断续续,像是信号不良的古老电台。但他真切地感觉到了!那暖流……那共鸣……虽然无法构成具体的光点,却仿佛在无声地低语,传递着一种模糊的、带着焦灼和无限牵挂的意念……
爸爸?!是爸爸吗?!
虽然光消失了,但……另一种形式的联系……出现了?!一种……更隐蔽的……能量层面的微弱共鸣?!
这突如其来的、完全超出他理解范畴的联系,如同在绝对的黑暗中投下的一颗石子,在他被冰封的心湖上激起了一圈圈微弱的涟漪。那被抑制器压制的灵魂深处,那点幽蓝的光点,似乎受到这微弱共鸣的刺激,极其轻微地、极其缓慢地……闪烁了一下。
与此同时,在他麻木的感知中,那流入的微弱暖流,似乎也同步地……震颤了一下!
像是某种……跨越空间的无言呼应!
这呼应极其短暂,极其微弱,稍纵即逝。下一秒,那微弱的暖流共鸣便如同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彻底消失在冰冷的感知中。
但李玄却死死抓住了那一瞬间的感觉!不是幻觉!是真的!爸爸……还在!在用另一种方式……看着他!
一股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却被抑制器强行扭曲成神经末梢刺痛的情绪——一种混杂着希望、委屈和无穷无尽思念的情绪——在他被冰封的心湖深处,艰难地挣扎着,试图冲破那冰冷的枷锁。
也就在这情绪波动挣扎的瞬间,他左侧太阳穴上,那枚冰冷的神经抑制器,中心那点深蓝色的指示灯,极其短暂地、微不可查地……闪烁了一下!不是正常的稳定光芒,而是一种带着某种频率的、如同脉搏般的跳动!
这闪烁极其微弱,在幽蓝的光格背景下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它真实地发生了。像是一根被无形手指拨动的冰冷琴弦,在寂静的冰湖上,发出了一声只有灵魂才能捕捉的……无声的弦颤。
而此刻,在万相天朝那庞大冰冷的实验基地深处,某个被重重加密、伪装成废弃数据的存储扇区里,一串记录着特定角度参数的信息碎片,正如同深埋地下的火种,悄然蛰伏。它等待着,在未来的某个时刻,与遥远遗迹中那颗同样在绝望中燃烧着微弱星火的心灵,再次跨越冰冷的宇宙,完成那场无声的……星图重绘。
冰湖死寂,暖痕已刻。这漫长囚笼的第二十二步,在绝对隔绝的深渊上,一根比发丝更细的命运之弦,已被悄然拨动。它的震颤,终将穿透时空,在未来星海逃亡的引擎轰鸣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