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月来,杨明辉没少对白莲教众揭露孔家及各地士绅的罪行,每当夜幕降临,营火旁总会响起愤怒的控诉:
“那孔家的佃租,说是五五分成,可算上各种杂税,咱们能留下三成就不错了,忙活一年到头,冬天还得靠着印子钱过活!”
一个来自泗水的汉子攥紧拳头,眼中含泪,“去年俺家娃儿病得快不行了,想借点救命钱,可那天杀管家竟逼俺拿闺女抵债!”
“何止如此!”另一个汉子咬牙切齿,
“他们强占民田,在田契上做手脚,今年说你的地多了一分,明年又说多了三分,生生把俺家祖传的十亩地都吞了去!”
“还有官府的那帮狗官,和孔家沆通一气,硬是把那黑的说成白的,那会管我们平民老百姓的死活!”
一位面容枯槁的妇人低声啜泣,字字泣血,“去年,孔家的远房少爷看上了俺家闺女,说是要纳为妾室。
可送进府去不到三个月,就说是病死了,连最后一面都不让见!后来才听说,是被活活作践死的啊……”
这些日夜不绝的控诉,让义军将士们对曲阜城中的所谓‘圣人后裔’恨之入骨。
他们这才明白,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读书人,背地里竟是这般面目。
“急什么?”杨明辉抬头看了看日渐西斜的太阳,又仔细打量着曲阜高耸的城墙。
“孔家在曲阜盘桓千年,城墙还是有些根基的。咱们一路过来没带攻城器械,硬冲只会徒增伤亡。”
他马鞭轻抬,指向城外那片茂密林地,嘴角掠过一丝嘲讽,
“只是可笑,孔家传承千年,竟然连坚壁清野的常识都不懂,留着这么大片林子,倒是省了咱们的事”
“传令下去!全军后退三里扎营,避免敌人突袭!各营百户亲自带队,每队配十名木匠,立即派人砍伐城外林木,打造云梯、冲车!三日之后,寅时造饭,卯时攻城!”
“得令!”张猛咧嘴,露出森白牙齿,拨转马头疾驰而去。
片刻之后,营地里瞬间响起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教众们扛着斧头往林子去,还有人搬来石块垒灶台,炊烟很快袅袅升起。
与此同时,曲阜城头上一片慌乱。
孔胤植扶着垛口,脸色苍白地望着城外密密麻麻的义军营寨。
他身旁的曲阜县令王明德早已吓得两股战战,不停地擦拭着额头的冷汗,连说话都带着颤音。
“公、公爷......这贼军怕是有数万之众啊,这可如何是好?”
城下的义军黑压压一片,营寨连成片,炊烟直冲云霄,一看就不好惹。再想起阳谷、滕县的士绅下场,王明德后背的衣服都湿透了。
孔胤植死死攥紧手掌指节泛白。他何尝不慌?杨明辉一路杀来,连破十数城,士绅们死的死、逃的逃,想到那些被当众处决的乡绅,孔胤植的手不禁微微发抖。
只不过他的目光扫过一旁任城卫的千户李忠,还有那一千余名卫所士兵,此刻缩在垛口后,手里的长枪锈迹斑斑,甲片歪歪扭扭挂在身上,不少人脸色蜡黄,连站都站不稳。
临时征调的青壮更糟,手里握着从府库中淘出来的不知多久之前的长枪,眼神里满是惶恐,时不时往城下瞟一眼,腿肚子都在打颤。
看着这帮连青壮都不如的卫所军,心里把千户李忠祖宗十八辈都骂出来了,却也只能强装镇定,
“本公已经上书朝廷求援,相信援军不日即到。”
孔胤植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再清楚不过,虽然他几日前就写了求救信,派快马送往济南、送往京城,可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按照朝廷的效率,内阁要先议事,兵部要调兵,粮草要筹备,等援军真到了曲阜,怕是他孔胤植的坟头草都长三尺高了!
王明德的声音带着哭腔,“贼军势大,朝廷援军怕是远水难解近渴啊!”
“慌什么!”孔胤植狠狠地瞪了一眼王明德,心里却暗骂这个蠢货只会添乱,
“曲阜是圣人故里,有先祖庇佑,岂是这些乱贼能攻破的?”
他转向一旁的任城卫千户李忠,目光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
“李千户,告诉你手下的人,只要守住一月,朝廷援军必到!到时候本公奏请陛下,每人赏银五十两,家里免徭役三年!”
李忠在一旁苦着脸,却不敢拆穿——他这一千卫所兵,半年没发过军饷,粮食都是掺着糠麸吃,哪有什么战斗力?能站在城墙上不逃,全靠孔胤植许诺的“赏银五十两”。
他偷偷往城下看,见义军已经开始砍树,斧头劈木的“砰砰”声顺着风传上来,心里更慌了。
“公爷,要不……咱们晚上再派些人去城外烧了那片林子?延缓贼人的攻势。”
“蠢货!”孔胤植猛地回头瞪了他一眼,“城外全是反贼的人,派出去不是送死?再说那林子是我孔家的产业,砍了多少树都有账,烧了以后怎么算?”
他心里其实也后悔——早知道该听管家的,把城外林子砍了加固城墙,可当初总觉得“圣人门庭,不宜动斧锯”,如今倒成了义军的“攻城材料”。
王明德见状,赶紧打圆场:“公爷说的是,咱们守好城墙就是。本官已经让人把粮食运过来了,将士们吃饱了,定能守住!”
孔胤植望着城外正在砍伐树木打造攻城器械的义军,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他扶住城墙,这才没有倒下。
夕阳的余晖洒在曲阜城头,将孔胤植的身影拉得很长。这一刻,这位自诩圣人后裔的衍圣公,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传令下去,“他强撑着说道,“拿五万,不,拿一万两银子出来犒军,让守城的将士们吃饱喝足。
再派人去动员城中的士绅,让他们的家丁全部上城协防!“
然而就连他自己都知道,这些举措在数万白莲义军面前,不过是杯水车薪。
望着远处义军营中升起的袅袅炊烟,孔胤植第一次开始怀疑:孔家千年的基业,难道真的要断送在自己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