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以王象乾为首,袁可立、熊廷弼、毕自严、徐光启等几位重臣鱼贯而入,步履沉稳却难掩急切。
众人在殿中站定,整理好朝服,齐齐躬身行礼:“臣等参见陛下,恭请圣安。”
“朕安。诸位爱卿平身。”朱由校语气平和,目光扫过众人,目光落处,已察觉出他们眉宇间的急切。他并未直接问及来意,反而对侍立在侧的刘若愚吩咐道:
“刘大伴,给诸位阁老、部堂赐座。”
待刘若愚应下,朱由校又缓缓开口:“朝廷如今力行新政,革除弊政,这新政,不止外朝要改,内廷的陈规旧矩,亦当与时俱进。”
“君臣议事,贵在坦诚相见、集思广益。若非要让臣子长久站立奏对,一来易致精神疲乏,影响思虑周全;二来君臣相隔,难免生分,反倒不利于直言进谏。自今日起,凡内阁辅臣及六部部堂重臣入乾清宫奏对议事,皆赐座。”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面露惊讶的众臣,补充道:“我华夏古礼,先秦两汉之时,君王与卿大夫坐而论道乃是常事;唐初亦有‘坐朝’之雅。朕无需靠让臣子站着来体现恩威,只愿诸位爱卿与朕同心同德,共辅大明中兴。”
“奴婢遵旨!” 刘若愚不敢耽搁,连忙转身急命内侍搬来几套桌椅,一一摆放妥当。
诸位大臣闻言,皆是神色震动,心中翻涌不已。
陛下三句不离“改革”,显然是在借礼制革新向他们表态,新政,非皇帝一人独断专行之事,而是需要君臣同心共推的国之大计。
这份 “坐而论政” 的礼遇,不仅打破了明朝立国以来君臣议事 “臣立君坐” 的惯例,更透着陛下对他们的信任与期许。
群臣震惊于陛下打破陈规的魄力,感动于这份超越常规的恩宠,先前因陛下行事激进而存有的几分疏离感,此刻竟消散大半。
他们齐齐躬身,声音比方才多了几分郑重与恳切:“臣等……谢陛下恩典!”
随后,几人略显拘谨地依次落座,双手放在膝上,身姿依旧端正。
一时间,暖阁内竟有些安静。
他们本是带着满腹疑虑,急匆匆前来打探加急军情的,没成想刚进门就被陛下这一套 “改革礼制”“坐而论道” 的组合拳打了个措手不及,先前备好的试探说辞,此刻竟不知如何开口。
朱由校见状,心中了然,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主动开口:“诸位爱卿联袂而来,可是为了今日加急驿使送来的军报一事?”
众臣这才定了定神,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还是王象乾清了清嗓子,拱手道:
“回陛下,正是。臣等在内阁值房,听闻有八百里军情急报送抵京师,心中牵挂边疆安危,恐有紧急变故,故而特来觐见,为陛下分忧。”
“哈哈哈,诸位爱卿有心了。”朱由校笑意更浓,目光扫过众人,特意在曾极力反对南征的毕自严、熊廷弼脸上停留片刻,他很是期待这帮人待会儿看到捷报内容时的表情。
“并非什么紧急军情,不过是罗澜、胡泽明率军南下,在大员、吕宋等地首战告捷,送来的捷报罢了。”
“捷报?”
二字入耳,众人闻言,脸色都是一变,心中惊疑不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福建水师和南洋水师主力南下才多久?满打满算不过数月,这就……告捷了?收复大员岛或许还能想象,可南洋告捷?这速度、这效率,未免太过惊人!
要知道,万历年间,朝廷为驱逐盘踞澎湖、骚扰闽粤沿海的荷兰人,前后调动福建水师主力及地方卫所兵丁逾两万,耗费三年时间打造战船百余艘,靡费军饷数百万两,最终也只是将荷兰人逐出澎湖,未能彻底根除其势力。
怎么到了陛下这里,这跨海远征、攻打西夷经营多年的坚固据点,听起来竟像是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尤其是当初极力反对南征的毕自严和熊廷弼,此刻更是满心疑窦,坐立难安。
毕自严当初最担心的,便是这场跨海远征会沦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拖垮本就脆弱的国库财政;熊廷弼则更多顾虑大明水师的战力,能否真正抗衡西夷的坚船利炮。两人悄悄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难以置信。
熊廷弼性子本就刚直,此刻疑问梗在喉头,实在按捺不住,忍不住拱手追问:“陛下,恕臣冒昧,不知这捷报来源可绝对可靠?战果……是否经过核实?”
朱由校一听,眉毛微挑,心中暗笑:呦呵,这熊蛮子还不服气?
“熊卿放心,军报由南洋大都督府都督罗澜、水师提督胡泽明署名,用印、暗记俱全,经由都督府与内廷双线密奏,直达朕前,绝对可靠。”
说罢,他对刘若愚吩咐道:“刘大伴,将这份捷报拿给诸位爱卿传阅一番,也好让大家安心。”
“遵旨。”刘若愚应声,双手捧着那份厚重的军报,先递给了王象乾。
王象乾接过,深吸一口气,展开细读。袁可立、熊廷弼、毕自严、徐光启等人也忍不住微微前倾身体,目光聚焦在那份文书上。
暖阁内一时静极,只剩下纸张翻动的轻微声响,以及诸位重臣越来越明显的、压抑不住的倒吸冷气之声。
战报行文清晰,条理分明,对战役过程、缴获物资的记录详尽缜密,连西夷舰船数量、火炮口径、俘虏人数都一一列明,绝非胡编乱造。
尤其是看到“缴获现银四百余万两、种植园三百万亩、香料宝石无算”的记载时,众臣的呼吸都不由得急促起来,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撼。
良久,王象乾缓缓合上战报,传递给旁边的袁可立,他的手似乎都有些微微颤抖。
几位大臣陆续看完,暖阁内的气氛变得极其微妙,震惊、狂喜、不可思议、甚至还有一丝茫然和失落,种种情绪交织在众人脸上。
最终,袁可立将战报递还给内侍,轻轻捋了捋胡须,沉吟片刻,率先打破了这份沉寂。他语气带着几分试探问道:
“陛下,此番南征,战果之丰,远超臣等想象。不知……陛下对于吕宋等处缴获之巨资,以及那三百余万亩田地,欲作何处置?”
朱由校仿佛早就料到有此一问,脸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语气带着点“你们难道忘了”的诧异:
“自然是依照出征前朝堂商议定下的章程来办,岂有更改之理?”
他缓缓说道:“缴获现银及易于变现之物,总计价值约两千余万两,按约定,四成归朕之内帑,两成酬赏出征将士及作为后续驻防之费,两成按出资比例分给出资的勋贵之家,剩余两成,则按债券份额,给认购的民间商贾百姓分红。”
“至于缴获的田土、种植园、矿山等固定资产,朕已决意交由内廷设立的专门机构,招募民间商人代为管理经营,每年所得的收益,仍按此比例逐年分红。朕金口玉言,既已定下章程,自然会依章而行,绝无反复之理。”
一番话落地,朱由校一句“金口玉言”,轻飘飘地便将几位大臣心中那点念头,彻底给堵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