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愈发浓稠,像一坛打翻的墨。
三道人影贴着墙根,悄无声息地滑过鹿族腹地,影子被灯笼拉得极长,又倏地压扁。
“哥……”
胡万生刚张口,前头的万宇便抬手止住,声音低得只够兄弟二人听见:“别胡思乱想,哥自有办法。”
狗三在前领路,尾巴一晃一晃,像黑夜里的指路幡。他熟门熟路地拨开一丛夜合花,露出仅供一人钻的狗洞,得意地挑眉:“鹿族把正门守得铁桶似的,可他们忘了。狗天生会打洞。”
胡万生目瞪口呆:“这都能进来?”
“小意思。”狗三咧嘴,露出两颗小尖牙,“狗团外送,只要雇主没咽气,没有送不到的地方,也没有取不走的货。”
万宇轻笑一声,屈指弹了弹狗三的脑门:“夸你两句,尾巴就要翘到天上。”
一队鹿族巡逻刚转过回廊,铠甲碰撞声在静夜里格外刺耳。三人屏息伏在檐角,待脚步声远去,才翻身落地。
“鹿族今夜倒是谨慎。”万宇眯眼,望向灯火最盛处——喜堂。
那里红绸高挂,鼓乐喧阗。
鹿邑一身喜袍,跛脚却掩不住春风得意,正被族人轮番敬酒。
“世子,今夜可得悠着点,别醉得连洞房都找不着北!”八字须的青年挤眉弄眼,话音未落,便被身旁长者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胡须都震得翘起来。
“混账东西,嘴上没个把门!”长者低声呵斥,眼睛却笑成一条缝。
暗处,万宇指尖摩挲剑柄,眸色沉如夜海。
“再笑一会儿吧,”他轻声道,“待会儿就笑不出了。”
「啪!」
一位白发长者狠狠拍在青年后脑勺上:“混账东西,说什么浑话!”
青年缩了缩脖子,却仍忍不住窃笑。
鹿邑世子晃着鎏金杯,酒液荡成一圈血色的涟漪。
他抬眼,目光穿过重重灯影,落在那扇雕鸾描凤的新房门上——红绸低垂,灯火暧昧,像一张等人自投的网。
唇角缓缓勾起,带着三分醉、七分冷。
天幕之上,一层幽青光罩无声铺展,如水幕倒扣,把整座鹿族罩得严丝合缝。
灯火、人声、喜乐,全被锁在罩里,像瓮中戏。
“送新郎回房!”
唱礼声拖得老长,尾音未落,胡万生已急掠而出。
下一瞬,“砰”地闷响,他被光罩生生弹回,鼻尖瞬间通红。
“是阵法。”狗三眯眼,爪尖在光幕上轻叩,嗡鸣声里泛起一圈圈水纹,“六阶锁元,鹿族老祖亲手布下,硬闯只会惊动全域。”
胡万生咬牙,肩背弓起,又想再撞。
“别莽。”万宇横臂拦住,眸色沉得能滴出墨,“破阵要寻眼,给我一炷香。”
一炷香后
“到底行不行,算了”
万宇并指抹过剑脊,剑尖挑起一滴血,点在光幕最暗处。
“碎。”
「咔嚓」
蛛网般的裂纹瞬间爬满夜空,幽青光罩轰然崩解,碎成漫天萤火,转瞬熄灭。
喜堂灯火陡然一暗。
“好胆!”
雾色翻涌,十余道身影凌空而落,甲胄森然,鹿角如戟。
最前方,鹿祖负手而立,赭红袍角绣着鎏金鹿纹,像一滩凝固的血。
“胡万宇,”他声音阴鸷,像锈铁刮过瓷面,“真当我鹿族是菜园子?”
万宇长剑半出,青光映得他眉目冷冽:“最后一次....交人。”
“晚了。”鹿元抬手,指尖捏着一截断裂的红线,线头还坠着粒小小的铃铛,“洞房已入,落红已见。那丫头,现在是我孙儿的……”
话音未落,胡万生眼底血丝炸开,喉咙里滚出一声嘶哑的兽吼。
“我跟你们拼了!”
他合身扑出,指尖赤火轰然腾起,直取鹿元面门。
“找死!”
两侧鹿卫长枪如林,万宇闪身切入,剑光挽成一轮青月,替弟弟生生撕出缺口。
兄弟二人背抵背,剑与火交织,杀气冲得喜灯乱晃。
忽然。
「砰!!」
老宅朱门自内被撞开,一抹纤细身影跌撞而出。
凤冠早已歪斜,大红嫁衣被扯得凌乱,襟口露出锁骨处一道惊心抓痕。
灵溪赤着足,发梢沾着碎红,泪痕未干,却在看到那两道浴血背影时,眸中亮起倔强至极的光。
“万生!”
她声音沙哑,却像刀,划破鹿族夜色。
夜色像被一只巨手攥紧,连风都窒息。
鹿灭老祖只向前踏出一步,虚空便发出不堪重负的裂响——
轰!
一圈暗金色的丹轮自他背后浮现,紧接着第二、第三、第四……第五轮!
五轮交叠,如日蚀连珠,压得人脊椎「咯吱」作响。
那是五丹境的绝对威压。
整座鹿族的山门、红灯、喜宴,在这一刻同时黯淡,像被抽干了颜色。
狗三「噗通」一声跪倒,十指抠进地面,指甲缝渗出血丝。
胡万生胸口一闷,双膝重重磕碎青砖,嘴角溢出一缕鲜红。
万宇单膝抵地,仍想抬剑,可剑尖才离鞘半寸。
「当啷!」
长剑脱手坠地,剑穗缠上尘土,青光瞬间熄灭。
他整个人被那股威压死死按进夜色,肩胛骨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
鹿灭垂眸,声音不高,却似洪钟撞在三人耳膜:
“小辈,上次借雪魄花,是老夫给纳兰熵那老狐狸三分薄面。今夜是我鹿族大喜”
他抬手,五指虚握,五轮丹光骤然收束,化作一柄暗金长枪,枪尖直指万宇眉心,
“真要不死不休?”
枪未至,杀意已先一步刺破万宇额心,一滴血珠滚落。
灯火被压得只剩豆大,喜堂的红绸
「刺啦」
一声裂开,像被无形之手撕成两半。
万宇喉结滚动,却发不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