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屠户整个人僵在那儿,眼睛直勾勾看着怀里,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郑兄?”旁边人推了推他。
郑屠户没反应。
他的脸色开始变化,从通红慢慢变得惨白,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嘴唇哆嗦起来。
院子里的人渐渐注意到不对劲,说话声小了下去,所有人都看向郑屠户。
“老爷,你咋了?”管事赶紧过来扶他。
郑屠户一把推开管事,踉踉跄跄坐在地上,指着新娘说:“你…是……是什么东西……”
这一问,所有人都懵了,纷纷议论郑屠户刚才还在暴怒,怎么现在成这样,嘴里说什么胡话…
郑屠户声音越来越大,大吼了一声:“你的脸……你的脸在变!”
这一嗓子让所有人目光都聚焦在新娘身上。
确实在变,不是那种明显的变形,而是细微的波动,那张属于林寻的脸,在某个瞬间,会模糊一下,隐约露出另一张脸的轮廓…
尖下巴,狐媚眼。
是熟悉的狐狸精——小白。
“妖怪……你是妖怪!”
郑屠后退,撞翻了旁边酒桌,杯盘碗碟掀翻一地。
小白站起身,抹了抹嘴角的血丝,扭头看向张灵玉的桌子,脸上那副柔媚表情消失,眼神冰冷,嘴角勾起一丝讥诮的笑。
“哼,真是好心机,可你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其实老太君早就发现,等的就是你底牌尽出,然后将你抽筋拔骨。
现在你这底牌除了这破锥子,恐怕只有那个小白脸脖子上挂的那半片龟壳了,哈哈哈……等着吧,你会死得很惨……”
院子里跟过来看热闹的人,此刻已经挤满了门口,没人听小白说些什么,只顾得上看她脸部的变幻。
“妖……妖怪!”
“狐狸精,是狐狸精!”
“树神赐的媳妇是妖怪!”
惊叫声、哭喊声、怒骂声混成一团。有人吓得往外跑,有人瘫坐在地上,有人抄起手边的家伙就要冲进去。
小白却并不停留,嫁袍一抛,整个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郑屠户坐在那,脸色惨白如纸,浑身发抖,忽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
“啊——!!”
那声音里全是屈辱,愤怒和疯狂。
“枉供奉你十余年,竟这样玩弄吾,你算哪门子神!”
他扭头朝着院中被红绸装点,受着三牲供奉的柳树大骂,黑红的脸膛涨得发紫,脖子上青筋暴起,一双环眼瞪得快要裂开。
说着他站起身,朝着柳树冲了过去。
“郑兄使不得!”
近处几个镇民吓得魂飞魄散,慌忙去拦,可郑屠户正在气头上,一身屠宰练出的蛮力哪是常人能挡?他肩膀一撞就掀开两人,两步跨到供桌前,抬腿一蹬。
“哐当,哗啦…”
供桌被一脚踹翻,烛台滚落,香炉倾倒,还冒着热气的三个牲头连同果品供盘砸了一地,油污汁水溅得到处都是,红绸被扯落,委顿在泥污里。
“郑家小子,你疯了!”一个老者捶胸顿足。
郑屠户恍若未闻,他喘着粗气,左右张望,目光很快锁定墙角的柴刀上。
他大步过去,一把抄起掂量。
“不能砍,不能砍树啊!”
更多人反应过来,扑上去抱腰的抱腰,拉胳膊的拉胳膊,三四个汉子挂在他身上,竟被他拖着往前挪。
“大人,巡检大人,快劝劝郑兄吧!”
有人扭头朝着主桌方向嘶喊。
所有目光齐刷刷投向巡检。
老头儿坐在椅子上,从始至终都没出声,只是缩在袖子的拳头越攥越紧。
他盯着那棵柳树,眼神恐惧疑虑,还有一种被威胁后的暴戾。
镇子这两天接连的事情…,那截刻着警告的柳枝,让他寝食难安。他怕,也更恨这种被拿捏的感觉。
“大人!”又有人喊。
巡检终于动了动眼皮,目光从柳树移到被众人拖拽的郑屠户身上,又扫过满院神色各异的宾客。
他嘴角抽动一下,缓缓端起早已凉透的茶盏,送到嘴边,却没喝,只是慢悠悠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都听见:
“郑贤侄心中怨愤,憋着反而伤身。让他……发泄发泄也好。”
这话轻飘飘的,既没赞同,也没坚决反对。
但听在拉扯的几人耳中,手劲不由得一松。
就在这瞬间,郑屠户暴吼一声,腰腹发力,将身上几人甩开一个空隙,双手高举柴刀,朝着那棵碗口粗的柳树,铆足全身力气劈下!
“我让你耍老子!”
咚!
沉闷的砍斫声炸响。
柴刀深深嵌入树干,木屑飞溅。
院子里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几个妇人捂住眼睛,孩童吓得往大人身后缩。
柳树开始摇晃起来,枝叶乱颤,仿佛吃痛,伤口处黏稠的树汁渗了出来,顺着树皮蜿蜒流下…
“你靠我柳林镇水土养活,靠我等香火供奉,不护佑镇子,还戏弄老子!”
郑屠户一边骂,一边拔出柴刀,又是一记更狠的劈砍!
咚!咚!咚!
砍伐声一声接一声,又快又重,树汁溅了他满头满脸,他也浑然不顾,只是红着眼,一下又一下地砍。
那架势不像是在砍树,更像是在凌迟某个不共戴天的仇敌。
枝条断裂,纷纷落下,树干上的伤口越来越深,越来越狰狞。
围观的人群起初是惊骇,不少人面色惨白,嘴唇哆嗦,仿佛下一刻就会有天雷降下。
可砍了十几二十下,除了树在遭殃,天色依旧,并无异状。
一些人的眼神开始变了。
恐惧还在,但另一种情绪悄悄滋生,一种在长久敬畏下被压抑的怀疑,是看到权威象征被肆意破坏后却未受惩罚滋生的躁动。
尤其是那些对树神从未显灵于己,而早有微词的人。
乐东站在角落的桌边,瞥见张灵玉不知何时已退到人群稍外围,眼睛不停的巡视这人群。
他的目光主要在郑屠户,巡检,以及人群某几个特定方向来回移动。
乐东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到了挤在人群末尾的进哥儿和瞎眼李。
这两人盯着那棵被砍的柳树,浑身激动的发颤,他们的沉默,比郑屠户的怒骂更让人心惊。
“造孽啊……造孽啊……”
几个老辈镇民捶打着大腿,唉声叹气,却无人再敢上前真正阻拦。
咚!咚!咚!
砍伐声持续着。
繁茂的树冠已经秃了大半,地上堆满断枝残叶,郑屠户浑身被汗水浸透,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动作却丝毫不见慢,反而有种病态的亢奋。
眼看这棵树摇摇欲坠,即将被砍断的时候,大门传来一声哭嚎…
“不好了,死人了,死人了啊…”
所有人悚然一惊,齐齐扭头看向大门口。
只见之前早早就离席的那个瘦猴镇民,连滚带爬冲了进来。
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乌青,一只鞋都跑丢了,进门后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手指着门外方向,张着嘴,嗬嗬了几声,才顺过气尖叫:
“王寡妇……王寡妇死了,,死了!呜呜呜……”
嗡!
人群彻底炸了。
砍树声戛然而止,就连郑屠户也拄着柴刀,扭过头,惊疑不定。
“王寡妇?昨天不还好好的?”
“在哪儿?怎么死的?”
七嘴八舌的追问涌向瘦猴,瘦猴瘫在地上,涕泪横流,语无伦次:“我…我去她家…门虚掩着…我进去…她就躺在堂屋地上…浑身白得像纸,一点血都看不见,又白又肿…”
他说到后面,又忍不住干呕起来,显然那景象已成了他的梦魇。
这话让在场众人也能联想到那副死相,不由打了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