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定了李景隆这个‘冤大头’盟友,张飙并未停歇。
他知道,仅靠威逼利诱李景隆帮自己审计内帑,还不足以搅黄老朱的立储大典。
他需要一把更烈、更疯的火,把整个应天府,乃至老朱的意志都烧成灰烬。
因此,他需要更多的‘盟友’。
而如今,值得他信任的,并能借力的‘盟友’,不算很多。
其中,朱允熥算一个。
还有就是朱高燧。
虽然朱允熥的身份更合适,但张飙知道,老朱是不会让他见朱允熥的。
所以,他退而求其次,打算去找朱高燧。
但他却没有直接去燕王府。
因为从老朱解禁他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必然在锦衣卫的严密监视下。
所以,他需要一场‘意外’,一场能暂时摆脱眼线,又能自然接触到朱高燧的‘偶遇’。
他先是回到了那间破败的官宿,故意弄出些动静,让监视的锦衣卫确认他已在屋内。
直到黄昏时分,他才乔装打扮一番,趁着巡逻换岗的短暂间隙,如同狸猫般从官宿后墙一个被杂草掩盖的狗洞钻了出去。
这是他之前为沈浪他们培训时,百无聊赖中发现的‘秘密通道’。
而应天府的大街小巷,早已被张飙摸得门清。
他专挑人多眼杂的集市和小巷穿行,利用人群的掩护,七拐八绕,最终来到了燕王府后街一家不起眼的酱菜铺子附近。
他记得朱高燧曾无意中提过,这家铺子的酱菜是一绝,他时常偷偷跑来买。
张飙没有直接靠近,而是蹲在对面街角,伪装成一个等待活计的苦力,目光却紧紧锁定着酱菜铺的门口。
时间一点点过去,就在张飙怀疑朱高燧今天会不会出来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果然鬼鬼祟祟地出现在了街口,正是做小厮打扮、探头探脑的朱高燧。
他显然也是避开了府内守卫,偷偷溜出来的。
张飙心中暗笑,等的就是你。
他压低斗笠,快步穿过街道,在朱高燧即将踏进酱菜铺的瞬间,看似不经意地与他撞了个满怀。
“哎哟!没长眼睛啊!”
朱高燧被撞得一趔趄,下意识骂道。
张飙趁机凑到他耳边,用极低又快的声音道:
“三哥,是我,张飙。想活命就别声张,买完酱菜,去旁边那条死胡同里的第三个柴火垛后面等我。”
朱高燧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浑身一僵,眼睛瞬间瞪圆,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苦力’。
待看清斗笠下那张带着坏笑的脸,他吓得魂飞魄散,差点叫出声,幸好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嘴。
他心脏狂跳,左右看看,发现没人注意,这才强作镇定,胡乱买了点酱菜。
然后按照张飙的指示,心怀忐忑地钻进了那条无人的死胡同。
张飙确认没有尾巴跟上来后,也迅速闪了进去。
“飙……飙哥!真是你!你怎么找到我的?你这身打扮……”
朱高燧又惊又喜又怕,语无伦次。
“废话少说!”
张飙打断他,神色严肃:“三哥,我现在有桩天大的买卖,想跟你们燕王府合作!”
“但你做不了主。帮我安排一下,我要见你大哥,或者,最好能直接跟你父王搭上线。”
“什么?!见我大哥?还要见父王?!”
朱高燧吓得脸都白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绝对不行!飙哥,你饶了我吧!”
“我大哥现在管得严,府外全是锦衣卫,我溜出来买酱菜都是冒了天大风险!”
“要是被大哥知道我来见你,还……还牵线搭桥,他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张飙早就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也不着急,从怀里慢悠悠地掏出一个还带着泥土的红薯,在手里掂了掂。
“三哥,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朱高燧茫然地摇摇头。
“这叫红薯,海外来的神仙粮。”
张飙开始了他最擅长的忽悠:“这东西不挑地,耐旱耐瘠,随便种种,一亩地就能产千斤以上!”
“多……多少?!”
朱高燧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声音都劈了叉:“千斤?!飙哥,你可别唬我!”
“我唬你作甚?”
张飙一脸高深莫测:“你想想,你们燕王府镇守北平,苦寒之地,粮草供给时常受制于人。”
“若是有了这东西,军队粮饷能自给自足一大半,百姓也能吃饱肚子,这是什么?”
“这是稳如泰山的根基!是不受朝廷掣肘的本钱!是你父王能挺直腰杆跟任何人叫板的底气!”
他这番话,如同重锤,狠狠敲在朱高燧心上。
燕王府的处境,他何尝不知?
粮草一直是父王的心病!若此物真如飙哥所说……
张飙看着他动摇的神色,趁热打铁,将红薯塞到他手里:“这东西,烤着吃,香甜软糯,比你们吃的那些点心都不差!”
“煮熟了,能当主食,顶饿管饱!有了它,你们燕王府还用看别人脸色?”
朱高燧握着那颗沉甸甸、沾着泥的红薯,仿佛握着千军万马和堆积如山的粮食。
他呼吸急促,内心天人交战。
对飙哥的崇拜、对红薯神奇产量的震惊、对燕王府未来的憧憬,与对大哥严令的恐惧、对风险的害怕,激烈地搏斗着。
最终,对家族前途的考量,以及内心深处那股不甘平庸、渴望干大事的冲动,压倒了恐惧。
他猛地一咬牙,脸上露出豁出去的狠色:“好!飙哥,我信你!我……我尽力去跟大哥说!”
“但成不成,我不敢保证!我大哥那人,你懂的,谨慎得要命!”
“有你这句话就行!”
张飙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你大哥,亩产千斤的祥瑞就在我手里,想不想抓住这个机会,让他自己掂量。”
“至于怎么见面,你们定,必须绝对安全,避开所有耳目。有消息了……”
张飙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一个城隍庙香炉底下藏信的接头方式。
“明白了吗?”
朱高燧重重点头,将红薯小心翼翼揣进怀里,如同揣着一颗火种:“明白了,飙哥!你等消息!”
两人不敢多留,迅速分开,消失在昏暗的巷弄中。
张飙绕了几个大圈,确认安全后,才重新钻回官宿的狗洞,仿佛从未离开。
【接下来,该去见见我最大的‘盟友’了】
【老朱,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滋味,肯定不好受吧.】
张飙躺在床上,嘴角微微上扬。
……
翌日,清晨。
细雨初歇,皇宫的琉璃瓦上还挂着水珠,在微弱的晨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华盖殿外的小广场上,当值的侍卫和宦官看到那个晃晃悠悠走来的身影时,全都愣住了。
随即,如同见了鬼一般,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手按上了刀柄。
【张飙!?】
【他竟然敢直接来华盖殿求见皇上?!】
自从张飙被解禁后,虽然行动相对自由,但所有人都默认他该夹着尾巴做人,甚至最好永远消失在皇帝的视线里。
可他倒好,非但不躲,反而主动凑了上来!
“劳烦通传一声,御史张飙,求见皇上。”
张飙走到殿门前,对着脸色发白、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的守门宦官,笑眯眯地说道,语气轻松得像是来串门。
那宦官吓得腿肚子转筋,连滚带爬地进殿禀报。
殿内,老朱刚用完早膳,正看着一份关于各地平叛的新奏报,听到宦官颤抖的禀报,他执奏疏的手猛地一顿,眼中瞬间爆射出骇人的精光。
【这个疯子,居然敢主动来找咱?!】
他本能地想拒而不见。
但心底那份对未知和秘密的忌惮,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想看看这个疯子还能玩出什么花样的好奇,最终占了上风。
“让他进来。”
老朱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
不多时,张飙那身略显滑稽的官袍出现在殿门口。
他甚至还象征性地拍了拍身上的雨水,这才迈着四方步走了进来,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让老朱看着就火大的笑容。
“罪臣张飙,叩见皇上。”
他随意地行了个礼,不等老朱叫起,就自己站直了身子。
“哼!”
老朱冷哼一声,目光如刀:
“张飙,你好大的架子!不经通传,擅闯宫禁,你眼里还有没有咱这个皇帝?!”
张飙浑不在意,笑嘻嘻地道:
“皇上息怒,臣这不是有十万火急、关乎国本的大事要禀报嘛!”
“再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万一耽误了国家大事,那才真是罪过。”
“哦?关乎国本?”
老朱眼神眯起,带着浓浓的嘲讽:“你又想审计谁?是咱的龙椅,还是咱的棺材本?”
“皇上英明!”
张飙立刻顺杆爬,脸上露出‘您可算说到点子上了’的表情:“臣此番前来,正是为了审计一事!”
“不过……”
说着,他话锋一转,又接着道:
“臣这次想审计的,不是某个具体的人,或者衙门,而是……这大明朝的监察制度本身!”
“嗯?”
老朱微微一怔,没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张飙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他的表演,语气变得激昂起来:
“皇上,您难道不觉得,咱大明朝现在的监察,就跟瘸子走路一样,一边腿粗,一边腿细,别扭得很吗?”
他伸出一根手指:
“这边,是您的锦衣卫!好家伙,飞鱼服,绣春刀,威风凛凛!”
“可他们是什么出身?大多是军中悍卒、江湖草莽!让他们抓人、杀人、搞刑讯,那是一把好手!”
“但让他们去查账?去核对田亩赋税?去厘清复杂的官场利益输送?那不是赶鸭子上架,逼张飞绣花吗?!”
说完,他又伸出另一根手指:
“这边,是都察院那帮御史言官!整天之乎者也,满嘴仁义道德,弹劾起来引经据典,听起来头头是道。”
“可他们除了动嘴皮子,写几篇花团锦簇的奏章,还能干什么?”
“他们有行动力吗?他们有专业能力去核实那些隐藏在浩如烟海文书下的贪腐吗?没有!”
“他们就是一群只会叫唤,不会咬人的看门狗!制约不了真正的文官集团!”
老朱听着,脸色变幻不定。
张飙这话虽然尖刻,却并非全无道理。
锦衣卫长于侦缉刑讯,疏于钱粮细务。
都察院清流空谈多,实干能力弱。
这确实是他制度设计上的一个痛点。
“那你待如何?”
老朱不动声色地问。
张飙猛地一拍大腿,差点把自己拍瘸,但双眼放光的道:“所以,臣请皇上,设立一个全新的衙门,大明反贪局!”
“反贪局?”
老朱咀嚼着这个陌生的词。
“对!反贪局!”
张飙手舞足蹈地解释:“它不干锦衣卫那些打打杀杀的糙活,也不学都察院那套空谈阔论!”
“它只干一件事,用最专业的人,查最专业的账!查天下钱粮赋税,查百官贪腐营私,查一切经济往来!”
他巧妙地偷换了概念,借用了‘军统’、‘中统’之分,用老朱能听懂的概念说道:
“皇上您可以这么理解,锦衣卫,就像是……对付明刀明枪叛乱的,专治各种武力不服!”
“而反贪局,就是对付那些阴险文人、贪官污吏的!”
“他们玩阴的,咱们就用更专业的阴招……呃不,是专业手段对付他们!”
“反贪局,要有独立的监察权!要有专业的查账队伍!”
“必要时,经皇上您特许,甚至可以拥有一定的抓捕权!专门针对经济犯罪!让那些贪官污吏无所遁形!”
老朱听得心头震动。
张飙描绘的这个‘反贪局’,确实击中了他心中的隐忧。
文官集团盘根错节,贪腐手段日益隐蔽,光靠锦衣卫和都察院,确实有些力不从心。
但是……让张飙来执掌这样一个要害部门?
老朱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带着极致的审视和警惕。
【黄鼠狼给鸡拜年!这疯子主动求官,还是这等要害职位,必然有诈!】
他死死盯着张飙,试图从那张嬉皮笑脸的面孔下,看出真正的意图。
“张飙!”
老朱的声音冰冷:“绕了这么大圈子,你就是想当这个‘反贪局’的头儿?”
“皇上圣明!”
张飙坦然承认,一脸‘我为国家操碎了心’的表情:
“臣不才,愿毛遂自荐,担任这第一任反贪局的局长!为大明,为皇上,当好经济命脉的‘管家’,绝不让一个铜板不明不白地流失!”
“呵!”
老朱冷笑:“说得比唱得好听。咱凭什么信你?让你这疯子手握如此权柄,岂不是引火自焚?”
“皇上!”
张飙叫起了撞天屈:
“臣之心,日月可鉴啊!臣之前所做一切,看似疯狂,实则哪一件不是为了剔除腐肉,保全大明江山?”
说完这话,他又凑近一步,压低声音,语气带着蛊惑:
“皇上,您想想,有了反贪局,国库充盈了,百官清廉了,您还用担心边镇粮饷?”
“还用担心藩王尾大不掉?还用担心……某些人,暗中用钱财结交外臣,图谋不轨吗?”
最后这句话,隐隐指向了藩王和某些潜在的威胁,精准地戳中了老朱最敏感的神经。
老朱沉默了。
他内心再次天人交战。
理智告诉他,张飙极度危险,绝不能授以实权。
但张飙描绘的蓝图,以及反贪局可能带来的巨大收益,又让他心动不已。
而且,张飙对经济事务的洞察力和那种不按常理出牌的风格,或许……真的能打破目前僵死的局面?
最终,帝王权衡利弊的冷酷,压倒了对个人风险的担忧。
“好!”
老朱猛地一拍御案,下了决心:“咱就准你所奏!设大明反贪局,隶属……暂隶于户部之下,独立办案!由你暂领局事!”
但他立刻加上了重重枷锁:
“不过!反贪局只有调查、审计之权,无圣旨,不得擅专!”
“所有调查结果,需直接呈报于咱!人员遴选,需经咱点头!一应开支用度,需由内帑……不,由户部严格审核!”
他绝不可能让张飙拥有独立的财政和人事权,更不会给他抓捕权。
张飙似乎早就料到会如此,脸上并无失望,反而笑容更盛:
“臣,领旨谢恩!定不负皇上重托!”
搞定了官职,张飙心满意足,就准备开溜。
“站住!”
老朱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张飙脚步一顿。
老朱从龙椅上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张飙面前,目光如同实质,死死钉在他脸上,声音压抑着极致的情绪:
“张飙,咱问你……”
“雄英……咱的大孙,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你知道多少?!给咱……说清楚!”
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张飙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
他迎着老朱那几乎要喷火的目光,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语气不再是之前的戏谑,而是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皇上,你是带兵打过仗的人,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
“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天花是什么东西。”
“那是大瘟疫!动辄一村一城,死绝死尽,无人能免!”
“可你想想……”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如同冰锥,直刺老朱的心脏:
“当年那‘天花’……为什么偏偏,只精准地要了皇长孙殿下……一个人的命?!”
轰隆——!
这句话,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了老朱的头顶!
他整个人猛地一晃,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惨白如纸,瞳孔收缩到了极致!
是啊……
天花!大疫!
怎么可能只在深宫之内,精准地只感染一个人?!
尤其是皇长孙这等重重保护之下?!
他一直被‘天花’这两个字和太医的诊断蒙蔽了双眼,或者说,他潜意识里不愿意去深想那个可怕的可能性!
此刻被张飙这毫不留情的一语点破!
那被他强行压在心底最深处的、最不敢触碰的猜疑和恐惧,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
【不是天灾!是人祸?!】
【是有人……用天花……害死了咱的雄英?!】
老朱如遭雷击,僵立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他仿佛抓住了什么,又仿佛坠入了更深的、更冰冷的黑暗深渊。
看着老朱那副失魂落魄、如丧考妣的模样,张飙知道,目的已经达到。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华盖殿,将无边的震惊和噬骨的寒意,留给了那位刚刚被他忽悠着封了官、又被他用真相的碎片狠狠刺穿的洪武大帝。
殿外,雨一直下。
而殿内,老朱独自站立在空旷与阴冷中,浑身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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