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华回来了。”
杨文俊很少来派出所,冲进派出所找到张建川时,张建川都很惊讶,但一听到他说刘广华回来了,还是很高兴。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张建川忙不迭地问道。
有了刘广华的电话之后,张建川给刘广华打过两次电话,一次只说了两三分钟,第二次,刘广华已经不在那个单位了。
“昨晚回来的,大概是坐车太累了,还在家里睡觉,我碰到他哥,他哥和我说的,我就来找你了。”
杨文俊先去派出所几间办公室里散了一圈烟,这才回到张建川这边说话。
“他发财了,衣锦还乡了?”张建川看杨文俊的表情,杨文俊摇摇头,“好像不是,刘广平那个样子不像是,甚至还有点儿尴尬,……”
“那就是混得不好,准备回来了?”张建川话未说完,杨文俊又摇头:“也不是,刘广平说广华就是回来呆两天,马上还要回去深圳。”
“那回来干啥?这来回一趟车费加上折腾都得要五六十吧?有啥事儿打个电话不行么?”张建川皱眉。
“不清楚,只有见到他才知道了。”杨文俊目光里多了几分向往,“也不知道深圳那边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听说那边完全和咱们这边不一样,广华在电话里说虽然每天都累得要死,有时候今天不知道明天还有没有活儿干,但是就是觉得挺自在挺来劲儿的,……”
张建川笑了起来,“想那么多干啥,把广华叫出来吃顿饭,不就啥都知道了,我去给所长请个假,晚上聚一聚,……”
张建川看到刘广华时,就觉得对方完全变了。
初中时代的稚嫩,高中时候的单纯,现在则是带着几分满不在乎的干练,像是黑了一圈,瘦了一圈,体恤衫和萝卜裤已经明显有了几分广东味道,几年的沉淀的确让刘广华蜕变了。
卤猪蹄,蒜泥白肉,凉拌折耳根,油炸花生米,烧肥肠,笋子烧牛肉,山城啤酒,……
“还是咱们汉川这边菜最正宗,深圳那边湘南菜和汉川菜旗鼓相当,但感觉总还是差点儿味道,……”
刘广华酒量也练出来了,张建川记得高中时候自己回来和他喝过一次,也就是三四两白酒的量,但今天半斤柳浪春下去,仍然毫不见醉意。
“深圳那边汉川人很多吧?”张建川问道。
“多,很多,湘南人也多,……”刘广华打了一个酒嗝,“天南海北的都有,我去了三年,换了好几个单位,最开始在一家小厂里混,后来中信南方建了一家纺织厂,我琢磨着原来我爸不也是在机修车间干,我也勉强懂点儿,所以就去了,……”
“……,后来,我又去了华西建筑,他们也是过去打天下的,所以对咱们这边过去的人很欢迎,我又去了,跟着跑,……”
听着带着几分酒兴的刘广华唠唠叨叨地讲了他在深圳这几年的感受。
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好,更多的还是各种碰壁和受挫,想象中的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好事儿,并没有落到他身上。
“不过,过惯了那边的日子,回来之后才觉得一下子就慢不下来了,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这句话在那边还真的是不折不扣,回到汉川来,就觉得憋得心慌,啥都像是慢了下来,宁肯在那边四处跑,……”
“看样子你是瞧不上咱们这边了,真没打算回来了?”张建川问道。
“起码现在不考虑。”刘广华脸颊有了几分潮红,但目光依然清明,“那边可能累,苦,但咱们这个年龄不怕这个,我哥说文俊现在跟着你在河坝里挖沙,难道不苦不累?想要挣钱,就没有松活的,深圳肯定机会更多,瞧,……”
刘广华从包里抽出一张淡青色的纸飞飞,“这是我去年一年攒的钱,就换了个这个。”
张建川接过来,一看,“深圳发展银行·股票”,“股数*100*”,“股票?!广华,你买了股票?深圳发展银行的?”
杨文俊见张建川如此激动,也有些惊讶,他很难得看到张建川这么失态。
“咦,建川,你也知道深圳发展银行的股票?”刘广华也有些意外,带着些酒意,有些狂放地道:“没错,这就是股票,上海那边早就开始搞起来了,深圳慢了一步,第二家万科听说也马上要搞股票了,……”
杨文俊从张建川手上拿过这张纸飞飞,看了看,没什么奇特,像是国库券,但又不同,印刷得远没有国库券那么精致。
“这就是股票?我也听说过,到底值钱不值钱,能不能赚钱?”
“二十元一股,我这一百股,花了我两千元,能不能赚钱,天知道,但我在深圳混了两年多时间,累死累活,就攒了不到三千块钱,他们有的人说这东西日后能发财,我一狠心就花了两千元买了一百股,权当买彩票了。”
吐着酒气的刘广华酒劲儿开始上来了,“但这事儿我没敢和家里说,买了之后我就后悔了,但买都买了,我也认了,……”
张建川从杨文俊手中把那张纸飞飞拿回来,仔细又看了看,似乎在回忆着什么,良久才道:“广华,我觉得这玩意儿恐怕不会亏,说不定会大赚,这年头啥事儿都是走到前面才能挣钱,越往后边就越难挣钱,你好好收着,没准儿一两年后就能发财了。”
刘广华和杨文俊都听出了张建川话语里的认真严肃,十分吃惊,杨文俊忍不住问道:“建川,这东西真的能赚钱?”
“报纸杂志上就说香港有专门炒股为生的,而且还不少,若是这股票不能挣钱,那这些人何以为生?何况国家既然搞出来这个,如果都是折钱,那日后谁还相信政府?”
张建川很肯定地道:“就冲着政府鼓励这一点,我估摸着起码这头一批甚至头几批绝对是能赚钱的。”
张建川的话让二人都为之意动,尤其是刘广华。
他一时兴起买了之后就有些后悔,但是买都买了,再要转卖或者退货根本不可能,只能自己捏在手里压在箱底。
但足足两千块钱,又无法对人说,尤其是家里人,更是不敢说,怕被骂死,只有在两个最要好的朋友面前才敢倾吐心声。
没想到能听到张建川如此肯定而带有预见性的分析判断,顿时让刘广华心中舒畅踏实了不少。
“建川,你娃说对了,我也觉得肯定能赚钱,你如果有钱,也可以买股票,保证日后能赚钱。”这个时候刘广华精神一下子就来了。
张建川笑了起来:“广华,深圳发展银行的股票都卖了一段时间了吧?可能早就卖完了,有钱也不好买啊,何况我和文俊都在汉川,咋个去买?而且我们俩现在都是穷鬼,等到二天我们的沙场赚到钱了,我们再去深圳找你帮我们买股票。”
“好,那就一言为定,到深圳一定要来找我。”刘广华又重新给张建川和杨文俊留了一个电话号码:“这是我新的电话号码,在蛇口,……”
虽然刘广华酒量增长了不少,但是面对酒精考验的杨文俊,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最后还是张建川和杨文俊把刘广华送回了他家。
“建川,你真的觉得广华那个股票能赚钱?”
杨文俊极少看到张建川失态的时候,但他对张建川看到刘广华拿出来的股票时动容的样子印象极深。
“嗯,应该能,可惜我们现在没得钱,不然真的可以让广华回深圳帮我们买点儿股票,不一定要深圳发展银行的,其他股票也可以。”张建川很肯定地道:“我有预感,这个股票价钱说不定要不了多久就可以翻几倍。”
“翻几倍?!”杨文俊都忍不住惊呼了,“广华都花了两千块钱才买了一百股,翻几倍不是要上万了?”
上万元对杨文俊来说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了,也难怪他心惊。
按照现在晏修德和张建川给他开的工资,每个月六十块,一年下来才七百二十块,十年都挣不到一万块。
就这样他都非常满足了,厂里刚进厂的青工也就这个收入,甚至还不到。
“文俊,你能想象广华两年时间就能攒三千块钱吗?”张建川笑了笑,“相当于每个月他都攒了一百多块钱,可他就是纯粹的打工,没听他说么,那中信南方纺织厂一样的工人每月起码两三百,比我们这边高三四倍,可还是比香港那边便宜几倍,说明广东那边钱更好挣,更好赚,那边人也更有钱,但钱都是一样的人民币,拿到我们这边来就太值钱了,所以在广东那边十万不算富,百万才起步,和我们这边差别几乎就是十倍,……”
杨文俊默默地咀嚼着张建川话语里带给他的信息,好一阵才忍不住道:“建川,你又没去过广东那边,咋我感觉你比广华还对那边更了解一样,他去混了两年,都说不出一个子丑寅卯来,你却能说得头头是道,连他听了都觉得有道理。”
“没事儿多看看书报杂志,当然不是说那些地摊杂志,厂图书室里各种报纸和时政杂志,慢慢品读,就会有收获。”
张建川其实知道不完全是自己所说的这个原因,自己好像就直觉一般觉得某些东西就该是那样,或许这就是灵感,又或者佛家所说的宿慧?
杨文俊一愣,苦笑着摇摇头:“我怕是没那个耐心,也没那个悟性,……”
他说的是实话,张建川当然明白,“好了,文俊,现阶段我们还是做好我们自己的事情,广华都在深圳朝着他自己的目标在奋斗,我们也一样该如此,说不定我们挣到钱了,也一样可以可以去深圳买股票发财赚钱,殊途同归嘛。”
刘广华只回来带了两晚就重新回深圳了,或许是张建川的分析很合他的意,他走的时候精神状态都好了不少。
但张建川夜里又梦到了股票,无数人排成长龙抢购股票,嘈杂急促的各地口音,各种花色纸飞飞在梦中飞舞,让他目不暇接。
他想抓住那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