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张建川回到家中。
这是张建川当兵回来第一次见晏修义。
和晏修德的吊儿郎当相比,晏修义显得斯文沉稳许多。
“老二和我说了,大件公路的确开年之后就要开始招标启动,不过我问过老二,你们那沙场产量很小,大件公路这样的项目对砂石需求极大,因为是建造一级汽车专用公路,六车道全混凝土道路,加上路基和两边的堡坎,你可以想象得到需求量。”
晏修义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看着张建川:“所以项目部不太可能和你们这样的个体户签什么合同协议,除非……”
“晏大哥,除非什么?”张建川沉声问道。
“除非你们挂靠集体企业,可能这样就要好办许多,而且在量上也需要大幅度提升,否则基本不可能。”
晏修义很肯定地答复。
张建川心中一沉。
挂靠没那么简单,这年头集体企业也不是那么好挂靠的,除了管理费外,就涉及到账户问题,转款需要走人家账户过,而这几乎就是把脖子放在人家手上任由人家拿捏。
钱少好说,钱多了,谁能说得清楚?
不是说不能挂靠,但要选好靠谱的挂靠企业就难了。
还有产量问题,晏修义话里话外也就是说就这规模,趁早死心,不翻过三五倍的产能,根本不会被项目部打上眼。
要干的话,就意味着必须要上沙船了。
见张建川默然不语,晏修义突然想了想道,“其实不挂靠也不是不行,但个体户肯定有难度,麻烦比较多,你最好设立一家私营企业。”
“私营企业?”张建川和晏修德都讶然问道。
“国家去年六月份就出台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私营企业暂行条例》,七月一日就开始正式施行,在广东、浙江和福建那边,私营企业已经开始大量出现,但是我们汉川地处内陆,恐怕大家都还在观望,鲜有一见,……”
晏修德沉吟了一下:“但我感觉省市对此还是持积极态度的,市委市府这边几次会议,我都听说市长他们在会上和私下里也在鼓励私营企业来尝试作为国营经济的有效补充,让区县可以尝试,所以看样子还是愿意扶持一下的。”
张建川心念急转,他在报纸上是看到了《私营企业暂行条例》的,明确规定了雇佣八人以上的企业便是私营企业,这与个体工商户是不同的。
他当时感觉这应该是一个发展趋势,私营企业会广泛出现,超过八人的雇佣人员在理论上已经不是问题,但是这应该有一个逐渐接受过程。
尤其是在汉川这种内陆地区,而他并不喜欢去当这种出头鸟。
但你一个个体工商户要去和大件公路项目部的施工企业签供货合同,无疑不现实,即便是私营企业,都一样很难,但是毕竟有希望。
万一省市领导观念开明,思想开通,愿意支持私营企业的发展,那么大件公路这个项目未必就不能加入进去。
自己真的要去当这个吃螃蟹的人?
张建川有些拿不定主意。
见张建川似乎有些意动,晏修义又笑了起来:“建川,你胆子挺大,但有时候又顾虑重重,听说你现在要去乡里当招聘干部了,是不是和这个有关系?”
张建川也笑了,“晏大哥,有点儿关系,但是不大。毕竟这沙场我基本没管,是杨文俊在管,兴办的名义也是挂在我妈头上,就是想我当了招聘干部可能就没多少精力来过问,另外如果搭不上大件公路项目的话,您说的成立私营公司,还有要上规模,可能就没太大意义,而且弄不好就成为沉重负担了。”
晏修义点点头,“建川,我听修德也说了你们办沙场的情况,我觉得你脑瓜子挺灵活,接受新鲜事物也挺快,也敢打敢冲。”
“如果你真的打算要想走从招聘干部到日后成为正式干部的路,我倒是觉得你不妨办这个私营企业试一试,经济工作将成为日后政府里一项重要工作,会不会搞经济工作也会成为衡量一名干部能力的重要甚至关键标准,你如果在这方面先行一步,对你以后在政府里边成长会大有好处。”
晏修义的建议让张建川既感到惊讶,又有些意动。
他是派出所联防队出来的,天生就被人打了烙印,你擅长干政法治安这一类的工作。
这条线范围很窄,乡镇里天花板就是武装部长兼公安员,顶多再加一个头衔——党委委员。
但如果你会搞经济工作,搞企业,那就不一样。
看看各乡镇工业公司经理清一色是乡镇党委副书记兼任。
而且听晏修德的口气,日后这一块工作可能还要强化,也就是搞经济搞企业这条线的干部可能还会有更大的发展前途。
晏修义的话张建川是信的,重点大学毕业生,现在又在市计委工作,对上边的风向肯定看得更远更清楚,他给自己的建议也是中肯的。
“晏大哥,我考虑一下,这事儿对我来说太大了,得琢磨琢磨。”
张建川应了下来,但其实他很想再问一句如果自己真的搞了私营公司,那大件公路项目部,能搭上线么?
只不过这话现在问显得太唐突了,时机还不成熟,还得再等等。
晏修义也有他的想法,他虽然现在调到市计委工作了一段时间,但是新成立的市体改委想要把他借调过去,他还在犹豫。
市体改委是新成立的单位,介乎于市计委、市经委之间,属于一个看似新锐充满朝气的部门。
其宗旨大概就是从计划经济中的指令性计划向指导性计划,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轨过程中的指导协调,但日后会演变成为一个什么样的机构,谁都不好说。
如果自己调过去,那么选择一个私营企业的发展来作为麻雀解剖,甚至跟踪其发展史,无疑会对自己的工作有很大意义。
张建川当然没想到晏修义有如此考量,他只觉得晏修义对自己还是很看重,也很热情,远比自己想象的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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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情来得总比想象的还要快,还要意外。
正月初七,上班第三天,县纪委的人就来了东坝,调查关于张建川利用职权,私占耕地,偷采河沙的问题。
“利用职权,私占耕地,偷采河沙?”马连贵啼笑皆非,忍不住要拍案而起了。
他当然明白这个时候纪委接到举报意味着什么。
区委已经将名单上报县委组织部,就在这几日内县委常委会就要研究过会,而这个时候来这一出明显就是要精准狙击了。
“老姜,张建川一个联防,哪有什么资格利用职权?还私占耕地,这他妈谁在这里乱七八糟的造谣诬陷?”
县纪委来人老姜,马连贵认识,还是熟人,见马连贵怒不可遏的样子,也笑着道:“老马,既然有人检举,我们当然要来核实,这个时候本来就是检举信最多的时候,懂的都懂,呵呵……”
老姜的话让马连贵稍微平复了一下怒气,“老姜,你给我说实话,谁他妈搞这一出?”
“嘿嘿,老马,你这就是不讲规矩了,第一,我不知道;第二,我知道也不能告诉你,这是纪律;第三,你也不该这么问,……”
老姜笑眯眯地道:“行了,我和小黄来就是先从你这里了解,然后还要去镇上和村上,最后还要和你们区委交换意见,你先说说你知道的情况吧。”
一个多小时后,纪委来人从马连贵办公室离开,去了东坝镇上。
马连贵将张建川叫到办公室问了半天,张建川坦然的态度也让他放了心。
秦志斌帮张建川跑这个沙场他知道,但具体怎么办的,他没过问,但听到张建川说一切手续齐全,绝无夹灰卷口的勾当,心里也很高兴。
自己没看走眼,张建川也没让自己失望。
纪委的人来的快,去的也快,在镇上、村上、镇建筑公司都分别做了调查了解,同时也通知了曹文秀和晏修德、杨文俊了解情况。
第二天下午纪委调查组就到区委交换了意见。
实在是情况太过简单,基本上就是一目了然,连账目都清清楚楚。
实际上张建川现在的身份,要说根本就够不上纪委来查这么一出事儿,但是关键是这正好卡在全县启动招聘干部选拔录用的骨节眼儿上。
虽然是匿名信,但是内容也写得言之凿凿,如果不查的话,万一这里边有猫腻,还真不好交代。
查一查,也正好以正视听。
张建川其实也有预料,甚至能猜到是谁在里边使坏,不过越是这个时候,他越是显得云淡风轻,甚至碰到对方依然是笑意盎然。
既然已经越过了这座山,走上了另外一个层级,就无须再和对方计较。
这种小把戏起不到多大作用,实际上早在这之前,张建川就已经考虑到了这一点,早就做好了应对之策。
但这桩事儿太恶心人,以后如果有机会能予以惩戒和反击,那又另当别论。
张建川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但对于对方在这种关键事情上“狙击”,他当然不会忘。
镇之以静是现在张建川要做的,挑衅也好,狙击也好,伏杀也好,他现在都只能坦然受着,而且还得要装出一副人畜无害一无所知的样子。
一切都要等到县委组织部那边的文件落地才算是真正踏实了。
这一段时间里张建川罕见地有些失眠,或许是紧张,又或者患得患失,面临着改变命运的节点时间,焦躁和惶恐都是在所难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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