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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爷爷 你想对我说什么

    轰!

    瘸腿李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庄若薇的脑海里。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自己疯狂的心跳声。

    悲伤、愤怒、恐惧……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尽数褪去,只剩下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震撼。

    她低头,看着自己这双被划得伤痕累累的手。

    这双手,从小跟着爷爷,摸过无数珍瓷。

    爷爷曾说,每一件器物,都有自己的语言。修复师,就是它们的翻译。

    她一直以为,那只是种比喻。

    直到今天,她才明白。

    爷爷,在用一件国宝的“尸体”,在用他生命中最后的作品,给她留下了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一课。

    他没有屈服。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对抗着那群恶魔。

    他将自己的遗言,刻进了国宝的创口里,等待着她,用这双手,将它重新拼起,让真相重见天日。

    这不再是一场寻宝。

    这是一场跨越了六年时光,跨越了生死的……对话。

    庄若薇缓缓收紧了手掌,那块云纹底座的棱角,深深刺入她的掌心。

    疼痛让她无比清醒。

    她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彻底被贪婪和希望冲昏头脑的男人,眼神冷得像冰。

    “成交。”

    她吐出两个字。

    然后,她当着瘸腿李的面,将那块云纹底座,重新塞回了裤腿的破洞里,动作从容不迫。

    瘸腿李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嘴巴张着,却不敢说一个字。

    他明白,这个女人,已经彻底掌握了这场游戏的主动权。

    “从明天起,你把你六年前看到的、听到的所有细节,再给我说一遍。”

    庄若薇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任何一个细节,任何一句你觉得无关紧要的话,都不能漏掉。”

    “而我,”她顿了顿,转身,重新走向那座在月光下泛着惨白光芒的碎瓷山,“我会把爷爷的‘信’,一个字,一个字地,全都找出来。”

    她的背影决绝,再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瘸腿李瘫坐在地上,看着那个瘦弱的背影,重新跪倒在那片瓷器坟场前,像一个最虔诚的信徒,跪拜在自己的宿命面前。

    他忽然打了个寒颤。

    他原本以为,自己是那个设局的人,是那个掌控一切的猎手。

    可现在他才发现,自己不过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的蠢货。

    而眼前这个女人,才是从魔盒里走出来的,真正的复仇之神。

    庄若薇跪在地上,这一次,她没有立刻伸手。

    她闭上眼,脑海里一遍遍回放着瘸腿李的话。

    切割的路径。

    崩口的形态。

    遗弃的碎片。

    爷爷……您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她猛地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

    她再次伸出手,

    这一次,她的指尖,不再是冰冷的扫描仪。

    而是带着温度的,带着思念的,带着一个传承者所有骄傲和信念的……探针。

    她在阅读。

    阅读那些断口,那些崩茬,那些被刻意留下的痕迹。

    天边泛起鱼肚白。

    就在她快要力竭之时,她的指尖,触到了一片极小的碎片。

    它很薄,边缘锋利。

    庄若薇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小心翼翼地将它捏起,借着晨曦的第一缕光,凑到眼前。

    碎片的断口处,有一道极其细微的痕迹。

    那不是平滑的切口。

    而是在收刀的最后一刻,钻头微微上翘,留下的一道……像鱼尾一样,带着微翘弧度的痕迹。

    爷爷的独门手艺!

    那封用国宝写就的遗书,她读懂了第一句。

    庄若薇的眼眶,瞬间滚烫。

    她没有让泪掉下来。

    只是将那块小小的碎片,紧紧攥在掌心,然后,再度伸手,探进了那座埋藏着她至亲最后讯息的……坟场。

    一连三天,庄若薇没再碰任何天青釉的碎片。

    她跪在那片碎瓷山上,像个真正的验尸官,研究的不是瓷器,是它们的“死法”。

    每一道断口,都是凶手留下的口供。

    这片边缘有崩口,说明切割时钻头在震。那片断口不平,带了弧度,说明转角时凶手手腕在抖。

    她的大脑就是一台高速分析仪,将上百个痕迹碎片,在脑中拼凑出那只握着切割机的手——如何推进,如何避让,又如何因片刻的犹豫,留下无法磨灭的瑕疵。

    爷爷的笔记里,管这叫“问骨”。

    现在,她就在问这件国宝的尸骨。

    第四天清晨,当所有切割方向在脑中汇成一条无形的通路时,终点指向了西方。

    恰在此时,她指尖碰到一块民窑粗瓷的厚底。翻过来,一个被磨掉大半的红色印记,让她瞳孔一缩。

    一个“旗”字的偏旁。

    西边,红旗。

    庄若薇猛地抬头,盯向不远处抽烟的瘸腿李。

    “城西,是不是有个红旗机械厂?”

    烟雾后面,瘸腿李的眼底闪过一道光,随即被更浓的阴霾吞没。

    “你怎么知道的?”

    庄若薇站起身,拍掉膝盖的尘土,声音里没有找到线索的兴奋,只有一片冰冷。

    瘸腿李把烟头砸在地上,用脚碾碎。

    “那是禁区。六年前出事后就半废了,有部队的人看着,苍蝇都飞不进去。”

    “那就想办法。”庄若薇的语气没有商量的余地。

    瘸腿李盯着她看了很久,那张油污的脸上,第一次透出真正的凝重。

    这个女人,不是在寻宝。

    她是在追凶。

    他一瘸一拐地走了,消失在晨雾里。

    王大军的眼线像苍蝇,绕着碎瓷山嗡嗡打转。庄若薇没理,低头从另一堆废料里,挑拣着普通的民窑青花瓷片。

    她需要一个东西,堵住王大军的嘴。

    夜幕降临,瘸腿李才回来,一身酒气和烟臭。

    “有路子了。”他压着嗓子,满是疲惫,“红旗厂有个车间主任叫老马,快退休了,好附庸风雅,喜欢收点旧书画挂办公室。”

    庄若薇的动作停住。

    书画。

    她的目光越过瘸腿李,投向废品站深处另一个垃圾山。

    那里,是废纸和旧书的坟场。

    接下来的两个通宵,庄若薇没合过眼。

    她从那堆发霉的废纸里,翻出一幅被水泡烂的近代山水画。画纸脆得掉渣,画面全是霉斑和污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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