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石洼村的狗吠声歇了,只有虫鸣在田埂间此起彼伏。
爹娘和弟弟早打起了呼噜,师父带着师弟妹们也在柴房睡熟。
狗剩却还在屋顶躺着,脊梁骨硌在瓦片上,硌得生疼。他望着天上的星星,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总在想,自己是不是这个世界上最古怪的存在?
带着一丝前世的印象,狗剩从那个再也回不去的世界,穿越到这个世界里。
是不是只有他自己,才是来到这个世界的天选“穿越者”?
是不是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那个自称“系统”的机械音?
那世的印象所剩无几,但狗剩记得,那是一个没有修仙和法术的世界。
是一个无聊的世界。
狗剩期待着,好奇自己在那个世界是一个怎样的人、从事怎样的工作、过着怎样的生活、周围有一群怎样的亲人和朋友。
但是狗剩怎么也记不起来。
十二年来,狗剩无数次这样想着。
直到几个时辰之前,“系统”告诉他,可以选择一个身心准备好的时间,接收那份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礼物”。
狗剩却犹豫了。
狗剩害怕,既然再也回不到那个世界,既然已经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十几年,那么再想起原来那个世界的更多记忆……
会不会,徒增烦恼呢?
会不会,变得更怀念那个世界而不再满足于当下的生活呢?
他既想看清那个世界,又怕看清了会难过。
最终,狗剩的好奇心超过了对未知的担忧。
“大不了就是多难过几天嘛。”狗剩安慰自己。
“系统,解锁。”狗剩在心里默念。
「哔——!任务奖励:一份‘前世记忆’包裹,发放中。」
几乎在机械音的话语刚落的同一瞬间,密密麻麻的记忆颗粒如渔网一般包裹住了狗剩的意识,像是有无数的蚂蚁在爬。
难受的劲头刚过,前世的记忆就在狗剩眼前清晰浮现——
地铁里的汗味,键盘的敲击声,出租屋窗外的大雨,还有……一种寒冷的孤独。
那是一个二十多岁青年的人生。
……
那个人,在一个总下着雨的城市里,当一个不起眼的小职员。
二十多岁,戴着黑框眼镜,眼下浮现着淡淡的黑眼圈,正对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符忙碌。
办公室里永远飘散着速溶咖啡的味道。
左边工位,女同事们正在聊着口红的色号。
“哎你们快看,我刚入的小金条,薄涂是那种带点灰调的红,配我新买的米白西装绝绝子!”
右边工位,男同事们在讨论着昨晚的球赛,哪队赢了,哪个球踢得精彩。
“昨晚那场你们看了没?禁区里转身那下,后卫伸手都没够着,直接推远角入网,解说员喊得嗓子都劈了!”
他夹在中间,像个多余的摆件。
午休前的走廊上,主管端着保温杯,手指敲了敲他显示器边缘。
“阿醒啊,下午把报告放我桌上。对了,上季度考评结果出来了……
“你这绩效确实不太好看。机会不是没给,关键还是要看个人……好好想想,为什么别人行你不行?不够努力啊。”
午休时间,同事们三两结对,去楼下食堂吃饭。
他躲在茶水间的格子里,啃着自己带来的冷馒头和小咸菜,听着周围传来的笑闹声,更显得刺耳了。
回到出租屋时,往往已经夜里九点以后了。
那间不足十平米的小屋,墙皮被常年的阴雨浸湿,显出大片霉斑。
窗外正对着邻居家的厨房,油烟味经常能飘进来大半天。
最要命的是隔音。
隔壁小夫妇总是在吵架,盘子摔碎的脆响、女人的哭声、男人的怒吼,像无数细针一样,扎进他的耳朵里。
他试过戴耳塞,试过蒙头睡,都没用。
后来,索性睁着眼睛,看着窗帘缝隙透进来的、被雨水打湿的路灯光,躺到天亮。
“阿醒啊,你堂弟在老家考了公务员,你啥时候回来啊?”
电话里,妈总是这样问,语气里的焦虑就像蒲公英的种子,轻轻一吹就飘满了整个心口。
“阿醒,你爸最近总咳嗽,要不你寄点钱回来,咱去大医院看看?”
他每次都应着“好”,挂了电话却蹲在地上,盯着手机里银行账户三位数的余额发呆。
他想回家,可又怕回去了,就连这仅有的、能勉强糊口的工作都没了。
他好像天生就长着一层看不见的膜,隔开了自己和世界。
同事聚餐不叫他,同学群里他的消息也总是被刷下去。
连楼下小卖部的老板,都记不住他的长相。
他以为这辈子就这样,像一颗被雨水泡涨的土块,悄无声息地烂在泥里。
直到那个下午。
他去楼下扔垃圾,看见一只瘦得只剩皮包骨的猫,正蜷缩在单元门口的梧桐树下。
毛色灰扑扑的,一只眼睛眯成一条缝,好像受了伤。猫瘸着腿,对着别人扔掉的外卖盒嗅来嗅去。
猫看见他,竟没跑,反而拖着腿蹭过来,用脑袋轻轻拱他的裤腿。
他愣住。
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有陌生的活物主动靠近他。
他蹲下来,摸了摸口袋,只找到一根早上忘了吃的火腿肠。
他剥下来递过去,猫小心翼翼地叼走,蹲在旁边狼吞虎咽,尾巴轻轻摇了摇。
“你也没人要啊。”他喃喃自语,声音很轻,怕吓着它。
猫抬起头,用那只没受伤的眼睛看着他,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
从那天起,他的生活好像多了一点盼头。
每天早上出门前,他把猫粮倒在梧桐树下的破碗里。
晚上下班回来时,猫就蹲在那里等他,看见他,就一瘸一拐地跑过来。
他给猫取名叫“灰灰”。
灰灰不亲人,不让抱也不让碰,但每天都等他。
有时候他下班晚了,回来时远远就能看见树下有个小小的影子,在路灯光的映照下缩成一团。
“等很久了吧?”他走过去,灰灰就蹭蹭他的裤腿,好像在抱怨。
他第一次觉得,在这个冷冰冰的城市里,有个东西需要他。
“灰灰,等我发了工资,就带你去看眼睛。”他蹲下来,摸着猫粗糙的毛。
“到时候咱们换个大点的房子,把你接回去,最好是带阳台的那种。”
灰灰只是呼噜着,用脑袋蹭他的手。
可是没等到发工资。
那天雨下得很大,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半尺高的水花。
他刚买了猫粮,跑到梧桐树下,却没看见灰灰。
破碗是空的,旁边的灌木丛里也没有动静。
“灰灰?灰灰?”他急了,沿着小区的路喊着,声音却被雨声吞掉大半。
他跑遍了整个小区,全身都湿透了,冷得直发抖。
就在快要放弃时,突然看见小区门口的马路对面,有个小小的灰色影子,正缩在公交站牌下。
是灰灰。
它好像被雨水吓坏了,缩在那里一动不动。
“灰灰!”他喊了一声,想也没想,就冲了过去。
雨声太大,大到连汽车的鸣笛都听不见了。
刺眼的灯光照过来时,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灰灰还在等他。
身体被撞飞的瞬间,他好像看见灰灰抬起头,用那只没受伤的眼睛看着他。
“啊……”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吐出一口血沫。
世界就像是定格了一般。
原来这孤独的一生,就要这样结束了啊。
爸妈……对不起啊……没能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就是不知道……灰灰没有他,该怎么办呢?
它那么怕生,会不会又饿肚子?会不会被别的野猫欺负?
意识沉入黑暗的最后一秒,他好像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不是“阿醒”,是个更热闹、更鲜活的名字——
“狗剩!狗剩你醒醒!”
……
狗剩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还躺在屋顶上。星星还在天上亮着,深夜的露水却打湿了他的后背,凉飕飕的。
身下的柴房里,师父翻了个身,嘴里嘟囔着“诛仙剑阵……”。
他抬手摸了摸脸,不知什么时候湿了一片。
原来那个总下雨的城市,那个没人记得的“阿醒”,就是前世的他。
原来那些孤独的、难过的、像被雨水泡透的日子,都是真的。
「哔——!前世记忆片段,解锁完成!」
「隐藏奖励:“万物共情术”熟练度+50,已发放。」
「“系统”融合度提升。」
「隐藏任务:寻找羁绊,开启!完成度:0/10。」
系统的机械音在脑子里响着,狗剩却没心思管。
他低头看着自己黑乎乎的、还带着孩子气的手,突然笑了。
真好啊。
这辈子,他不再是那个躲在格子里啃馒头咸菜的阿醒了。
他是狗剩,是“第一仙门”的掌门。
他有一个会放错法术的师父,有一群吵吵闹闹的师弟师妹,有会跟麻雀说话的哑女,有总想着偷瓜的瘦猴……
还有,再也不会被雨淋湿的家。
他从屋顶上爬下来,轻手轻脚地推开柴房门。
月光下,师父的白发泛着银光,师弟师妹们挤在草堆上,呼吸均匀。
狗剩找了个角落躺下,闭上眼睛。
梦里,没有下雨。
他看见灰灰蹲在梧桐树下,旁边站着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正把手里的馒头掰了一半,放在它面前。
“吃吧,”少年笑着说,“以后我养你啊。”
灰灰抬起头,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