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愿这么靠着没力气,也够不着祈听澜。
她干脆咸鱼翻身,侧着正对祈听澜,又伸手去抢他的书。
抢了一下,没碰着。
抢第二下,祈听澜早有预谋,提前躲开了。
第三下,祈愿直接上手扒拉他。
祈听澜脑子嗡的一下,有头疼的不适,也有情绪的空白。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压不住音量的一声制止已经宣之于口。
“好了——!”
祈愿也被他喊的一愣。
往常情绪稳定到仿佛不似真人的人突然发起脾气,着实令人震惊。
祈听澜放下书,他抚了抚额,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对不起。”
他低头道歉:“我不是不耐烦,也不是觉得麻烦,我不知道……”
就像大脑一片空白,在毫无意识的时候,情绪就失控了。
祈听澜的头更疼了。
祈愿从来都是个不肯认输服软,又不能白白受气的性子。
后面很多天,只怕是又没他的好日子过了。
祈听澜起身:“哥哥情绪不太稳定,我让林浣生来照顾你。”
祈听澜也很怕自己会再度失控。
让一向只对外展露的尖刀,刺向自己心里重要的家人。
“哥。”
祈愿却突然拽住他的手。
绿油油,毛茸茸的大老鼠睡衣下,祈愿身上还有些烫,所以连带着手心也是热的。
“你最近,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祈听澜没想用力挣脱,所以他顺势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事实上,祈愿或许不该这么问。
她应该问自己,最近有什么能让他开心的事情吗。
祈听澜还是认真的想了想。
磨合不够的助理,在工作上办了几件蠢事,董事会的其他成员,明明占股很少,又没什么话语权,但偏偏总是喜欢给他找一些没必要的麻烦。
祈近寒总是来要钱,因为网络上那些小事,还有乱七八糟的事,母亲近日来对他敲打也变多了。
那些细碎的,熟悉的小事组合在一起,一时间,竟让祈听澜不知道该说哪一件。
祈听澜抬起头,他盯着祈愿的眼,却再次意识空白,脱口而出。
“我生病了。”
很简短,很空白的四个字。
祈愿只愣了一瞬,就明白了让他情绪失控的理由。
人都很脆弱,祈听澜也不例外。
他嘴里还残留着药物入喉的苦味,只是这个时候,祈听澜却觉得格外明显。
“我生病了,但除了你,没有人发现。”
也没有人在意。
公司的人,他的助理,只会照他的吩咐,把他送去医院,再把他送回家里。
母亲听不出他喑哑的嗓音。
祈近寒也不会因为他的生病跳脚。
父亲在弯腰去探祈愿额头的温度时,却理所当然的忽视了他偏头时的轻咳。
就像他过去沉溺在肮脏黑暗里的很多年,不需要人在意,也无人知晓。
祈听澜甚至在想,到底还要多长时间,他就会变成第二个祈斯年。
变成喜怒无常的疯子。
疯到出不了门,管不了事。
恐惧,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莫名的感到恐惧。
“哥,你在想什么?”
祈愿很敏锐的察觉到祈听澜的情绪变化。
她警惕的伸出手,啪的一下,两只手就拍到了祈听澜脸上。
她掰正了祈听澜的头,也顺便打断了施法。
祈愿下手没轻没重,祈听澜的脸甚至都被拍红了。
他微微蹙着眉看向祈愿,眼神从未如此清澈懵懂。
祈听澜:“……?”
如果眼神有声音,那祈愿想,祈听澜此刻的话一定是:你问话就问话,打我干什么?!
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作为二十四孝好妹妹,祈愿绝不允许自己大哥忧郁起来。
“你要毁了这个家吗!”
祈愿崩溃的扯着嗓子吼,但出来的声音却几乎微乎其微。
“大哥!你命苦就命苦,还装什么忧郁啊!”
祈听澜沉默反问:“你要毁了我吗?”
祈愿:“……”
不是,这么容易就打断前摇了吗?
祈愿低头叹了口气,又沉默了几秒,她终于抬头,语气正经。
“所有人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
“可为什么,手心的肉总是比手背的要多呢?”
祈愿毫不避忌,将这个横在祈家很多年,也横在祈听澜和祈近寒眼前的问题剖析开来。
“哥,我是那个得利者,我不会逃避问题的和你说公平。”
“爸妈对我,和对你们,就是不公平。”
就好比姜南晚从不愿意无条件的为自己两个儿子收拾烂摊子。
规训,敲打,在赋予能力和权力的同时,收回任何慈爱的一面。
但同样的,他们也不曾在最开始,就主动的理解姜南晚,和支持姜南晚。
祈斯年当然也同理。
他从不曾在自己两个儿子面前示弱。
他不接受,也不包容他们的无理取闹。
不曾为他们主动出过家门撑腰,不曾主动教他们为人处世的第一课。
可同样的,他们也不曾像祈愿和姜南晚一样,在他发疯犯病的时候主动靠近。
他们甚至厌恶自己有一个冷漠而疯魔的父亲。
人就是这样,得到了什么,就会失去什么,反之也是。
就像祈近寒当初亲口所说。
爱是偏心。
那祈愿作为被偏心的那个,她没资格审判父母,也没权力要求别人不嫉妒。
“哥,或许在爸妈那,我是手心。”
祈愿声音沙哑,认认真真说起话来,滑稽感就更强烈了。
“但是不止是他们有手,我也有手啊。”
“在我这,你也是手心,也是我偏心的对象。”
祈听澜的眉间有很细微的触动。
“多分到我身上的爱,我也会加倍的倾泻给你。”
祈听澜的脸红了,祈愿打的。
他顶着侧脸上的巴掌印,长久以来的思维习惯,和性格,让他熟知各种思维手段。
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
夺走什么,再还回什么。
是非常好,也非常常见的规训手段。
这公平吗,祈听澜。
可是他的心,竟然在说公平,他竟然说公平。
“或许有朝一日,我也会变成第二个父亲,那种被自己亲手毁掉的人生……”
“哥!”“啪!”
祈愿又给了祈听澜一下。
祈听澜的思绪被打断了,因为他脸疼。
但很快,祈愿的声音就把他的思绪,重新从脸疼上,拉回了话题当中。
“妈妈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
祈愿很认真的说:“现在,我要把它原封不动的送给你。”
祈听澜眸光跳动,在他注视下,灯影如火闪烁。
那句话令他亢奋,如换进来的血液,全部重重打进他的体内。
“祈听澜。”
“你绝不能接受,与你不匹配的人生。”
祈听澜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祈愿燃起来了,不是心理上的,而是物理上的,她快烧傻了。
“现在,全军复诵!”
祈愿就算是下一秒烧死,也要把她哥先给治好。
祈听澜又被她拍了一下。
脸疼的发麻,偏偏祈愿还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手劲。
祈听澜找回声音:“我绝不接受……”
“与我不匹配的人生。”
他绝不要,走上祈斯年的人生路。
他发誓,绝不,就算所有人都在说他像父亲,就算所有人,都想要把他逼成第二个祈斯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