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暮色低垂,林阳才将依依不舍的大伯母和喜气洋洋的大姐送回了家。
灶屋里灯火昏黄,映着人影绰绰。
刚踏进自家门槛,一股浓烈的酒气混合着热浪扑面而来。
屋里,老爹林老三和三叔林老四正喝到兴头上。
脸红脖子粗,眼神涣散,舌头打着结,高亢的划拳声震得屋顶灰尘簌簌往下掉。
“哥!再来!满上满上!”
三叔林老四挥舞着胳膊,粗着嗓子嚷道,手上的酒杯颤巍巍,洒出几滴透明的酒液。
“爹!三叔!少喝点儿!”林阳无奈地摇摇头,声音提高了些。
里屋门帘一掀,赵桂香快步走了出来,看见儿子,脸上是压不住的喜色,眼里满是慈爱。
她一把将林阳拉到厨房背光处,搓了搓带着凉意的手,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急切的分享欲:
“阳子,刚小婉他大舅,还有王家老大寻过来了,说是想跟你商量点正经事儿!”
林阳心里打了个转儿,略带疑惑:“娘,商量啥事儿啊?我这儿前脚刚进门呢!”
堂屋那边,“哥俩好五魁首”的吆喝声更响了,两个酒酣耳热的醉汉浑然忘我,完全沉浸在这种久违的热烈氛围之中。
赵桂香又往外瞟了一眼,确认没人注意,才贴近儿子耳边,气息都带着老母亲操心儿女婚事的焦灼:
“听那话音儿,绕来绕去啊,估摸着就是想探探你跟小婉这亲事的意思!”
“你也晓得,你建华叔家里头……唉,人丁不旺。如今小婉的亲事,能说得上话的,顶硬的就是她姥爷和大舅了!”
“王家那边心里头有点没底,摸不清你这边的心思到底实不实,水有多深。”
“你这会儿快去小婉家走一趟!省得让人家等得心焦!该表态的表态,尽可能给人一个准信儿,千万别含糊。”
“哎!娘,我知道了!”林阳心头一凛,应了一声,二话不说转身就往外跑。
冷风夹着零星雪粒扑在脸上,也没能让他的脚步慢下半分。
他心里琢磨着,这事儿确实得赶紧说清楚,免得生出什么误会来。
刚到李小婉家院门口,就听见屋里传出低低的交谈声。
门吱呀一声轻响,李小婉正低着头,红着脸要往外走。
抬头撞见急匆匆赶来的林阳,那张本就染着红晕的俏脸“腾”地一下更是红得能滴出血来。
她慌乱地揪着衣角,眼睛水汪汪地不敢直视他,声音又轻又糯,像含了块蜜糖:
“林……林大哥,你来啦?我大舅……还有王家大爷……他们在屋呢,说有事要和你讲讲……”
话没说完,小姑娘羞得脚底抹油似的,转身就跑进了西屋的厨房,脚步声都透着窘迫。
林阳失笑,心里涌上一股暖流,大步流星地掀开了堂屋厚重的棉布门帘。
屋里烧着火炕,暖意融融。
炕桌旁坐着两个人——李建华出车拉货去了,没在家。
坐在炕头正位的是大舅王铁柱。
他身旁坐着的,正是刚才娘提过的王家老大,在乡里都颇有名气的杀猪匠王屠夫。
两人都姓王,是一大家子里的叔伯兄弟,未出五服,平日里走的也近。
按照规矩,李小婉同样得喊声大舅。
“阳子来了?快上炕!上炕喝口烧酒暖和暖和!”
王铁柱一见他进来,立刻热情地招手,黝黑憨厚的脸上笑容真挚,带着庄稼汉的朴实和一股子感激劲儿。
王屠夫也抬眼望过来,那张平时看着有几分凶悍的脸此刻也努力挤出一个和善的笑,点点头算是招呼。
林阳笑着应了,依言脱鞋上炕,找了个挨着炕沿的杌子坐下,没敢太往里。
桌上摆着两瓶“老白干”,开了盖儿,但瓶子里的酒几乎没动。
显然,之前都在说话,就等着他这个正主儿呢!
王铁柱拿起酒瓶,小心翼翼地给林阳眼前的搪瓷茶缸倒了小半缸酒,动作带着敬意。
林阳心中了然,看这架势,尤其是王屠夫也跟着来了,这阵仗不小。
他面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心里却打起了算盘,并不主动开口询问。
老辈人都知道,这事儿啊,得稳当,上赶着不是买卖,越是心急可能越被动。
“阳子!”王铁柱端起自己的小酒盅,声音洪亮,带着后怕和真诚的感激,“这回多亏了你啊!”
“要不是你解围,小婉大表哥接媳妇儿的大席可就栽面儿了!我这个当公公的,以后也没脸了。”
“咱村子里红白喜事,肉食短缺,办席面儿连个硬菜肉星儿都看不见,那不成村头巷尾的笑话了?”
“总而言之这次多亏了你!来来来,叔得先敬你一个!”
说完,一仰脖,小盅酒就见了底。
结婚的喜宴林阳之所以没过去,并非主家没有邀请。
实在是因为一方面他和李小婉还未正式成亲,过去坐席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成全未来老丈人李建华的面子,那些肉明面上是他们老李家送的。
王屠夫在一旁也跟着端起了杯子。
其中的实情他也是知晓的。
也正因为如此,才有了今天的碰面。
林阳连忙举杯回应:“大舅您太客气了,乡里乡亲的,能帮一把就帮一把,举手之劳而已。”
三人碰杯,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气氛在酒精和炉火烘烤下更热络了些。
几盅酒下肚,暖流遍体。
王屠夫搁下酒盅,粗糙的大手在膝上搓了搓,脸上露出为难又带着希冀的神情,叹了口气,转入正题:
“阳子,说起来惭愧,今天过来,其实……主要还是我的事儿,得厚着脸皮来求你帮忙。”
他顿了顿,看林阳认真听着,便接着说下去:
“你也知道,现在咱们县里这缺肉的窟窿有多大!肉联厂那边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压任务压到我们这些下头找肉的头上。”
“不瞒你说,我亲弟弟就在肉联厂当个副主任,可现在……唉,抓瞎啊!”
“眼看肉联厂都要撑不住了!早先说好的几个养猪户,临到节骨眼上全都变了卦。”
“不是说猪病死了,就是猪瘟闹得凶。可真正的情况,我们门儿清啊!”
王屠夫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气,手指下意识地敲了下炕桌。
“这里头啊,有人玩脏的,存心在这个关乎生死的节骨眼上卡肉联厂的脖子,要看我们的笑话!”
“眼下实在是没法子了,就想着阳子你有本事,路子活泛,能不能……能不能帮忙想想辙,给肉联厂弄点肉回来救救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