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干柴崩烧,散发团团暖意。
距离深坑不远处的要道,搭建了不少草棚。
一众武者三五成群,裹着棉衣候在火堆前,搓手取暖。
“那不是说,咱们要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待两三个月?”
“声音小点!让你待咋了?连那些真意高手,路领办都老老实实待在这儿,要守着那阴煞之气消散,你还能跑了?”
“我不是想跑,其余人都在三岔河斩妖、寻宝,咱兄弟几个,怎么就沦落到看守深坑的份了?”
“还为啥,实力不济,技不如人呐!好了,别说了,轮班看守,你先去歇着,后半夜再来替我。”
一名身材精壮的老江湖,往火堆里添柴,又取了随身烈酒,浅酌一口,将辛辣的酒水含在口中许久,等彻底尝不到味了,才一骨碌吞下。
虽然此地,跟深坑相隔甚远。
但那稀薄得几欲不见的阴煞之气,偶尔飘过来几缕,也教这群武者吃苦连连,好似寒冬腊月,大口朝嘴里吞冰碴子,那叫一个冷彻心扉。
更不消说,空气中更弥漫着一股腐烂的尸体味、铁锈味,更如乱葬岗一般。
那狗日的赵光徽坏事做尽,死了还要如此折腾人!
不知过了多久,快到后半夜。
包括这老江湖在内,不少守夜的武者都忍不住打起瞌睡。
蓦地,江风袭身,老江湖打了个寒颤,霎时间睡意全无。
他睁眼一看,却见四下阴煞之气一阵乱晃,竟像被风吹散了似的,消弭许多。
老江湖的鼻尖突然动了动:“咦?那股臭味怎么也淡了?”
话音刚落,旁边的武师猛地抬头,伸手往空中探了探,又赶紧缩回来,满脸错愕:“阴煞之气……没了?!”
众人瞬间炸了锅,纷纷涌到棚外。
只见原本黑沉沉罩着地穴的阴煞,正一丝丝往空中飘,四周地面上的黑霜化了水,连空气里的阴冷都退得干干净净。
“阴煞……真没了?”
有人揉了揉眼,踉跄着往前凑了两步,隐约可见本还深不见底,被阴煞之气遮蔽的深坑,居然露出一角坍塌的地宫。
“不是说要等两三个月吗?怎么突然就散了!”
扑通!
一道沉缓的脚步声传来。
路靖衣袖猎猎作响,便已出现在深坑边缘。
他有些惊疑不定的看了眼深坑底部,毫不犹豫,跳入其中。
阴煞之气还未彻底散去,但他竟似实力大进,身上衣物倏然迎风而展,在其劲力流转之下,金铁也似,只听得噼里啪啦的脆响声,所过之处,阴煞不可近,沿途木石俱断。
“仙缘,不在了?是赵光徽逃了,还是……有人捷足先登?”
路靖目光如电,在地宫之中逡巡。
然后,他立于一个角落前,缓缓弯下腰,伸手去摸那处的碎土,指尖触到除了有冰凉的石渣外,还有一股残留的恐怖杀意。
此处,似乎刚爆发出一场大战。
一场毫不逊色方才,他等联手,围杀赵光徽的大战。
只是,战起,便很快落幕。
分出了胜负。
哪怕隔着碎土乱石,凭借这残留的杀意,路靖也能清晰察觉到,这杀意主人的实力远在自己之上。
赵光徽死了。
仙缘,被他人所夺。
路靖心底顿时升起明悟。
嗖!
嗖!
嗖!
没过多时,刘青衣、赵光熙、邱辰三人去而复返。
他们三人前脚刚回三岔河的公廨处,正说略作修整,疗伤盘坐,便得到此处消息。
自然是惊愕难言,又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
三人也各施手段,在坍塌地宫中搜寻一阵。
然后也下了相似的结论。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被人摘桃子了!
刘青衣脸色阴晴不定,想他兵权在握,纵横武清县十余年,便是县丞见了他,都得给几分礼遇。
没成想,居然也被人当了枪使。
简直是欺人太甚!
不过,此人居然能顶着阴煞之气,强探深坑。
无论是另有奇物傍身,还是凭借自身实力、独特禀赋。
这份手段,哪怕是刘青衣都暗暗心惊不已。
若是被一跳梁小丑,用阴谋诡计巧夺仙缘。
刘青衣自然要号令务关营,地毯式扫荡,不把此人抓到,誓不罢休。
但……
“此人实力不在自己之下,至少也是斩五贼的境界……只是有些不要脸皮。”
刘青衣虽十分暴怒,也能自我排解。
而赵光熙神色复杂,不知为何,他莫名其妙想到一个人。
一个虽未谋面,但却给他一种极为熟悉,似曾相识的人。
“不会又是他吧……这位前辈,莫非真是我水窝子中的某位老不死的?”
赵光熙甚至有些无语凝噎。
这位老前辈,怎么阴魂不散啊。
我赵某走到哪,他就跟到哪。
又来?!
而邱辰看了眼脸色各异,心思不同的三人,沉默了下,继而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不变,状若无奈离去。
但一离开深坑,动作神速,双臂一展,若草上飞鸿,便落至山脚,更是含住一口内息,又朝武清县去了。
剩下三人迟疑了刹那,继而也猛地反应过来,赶紧追上。
既然仙缘已经争不到了,那赵光徽剩下的家产、钱庄、商铺,自然是谁先下手,就是谁的!
毕竟是草堂班子,怎么可能有明确的章程,划分谁是谁的,还搞什么论功行赏。
谁先抄家,便归谁!
赵光熙在四人中,武道修为最弱。
哪怕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渐渐被三人拉远距离,只能眼睁睁看着三人消失在崎岖山径尽头。
“该死,这些朝廷的狗官,办事最后一个,抄家第一个!”
赵光熙咬牙切齿。
……
“老陈,你刚刚去哪儿了?怎么没看到你人?”
林守拙看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林守拙,扛着一只铁锹,目露狐疑之色。
不知是否是林守拙的错觉,他现在总觉得老陈神神秘秘的。
兄弟还是那个兄弟,无论模样还是性格,都没变。
但偶尔却会给林守拙一种如见汪洋深渊,惴惴不安,心底战栗的错觉。
要知道,他可是堂堂真意高手!
超了陈顺安一个大境界!
哪怕老陈身具三炼武体,大器晚成,那也只代表日后的潜力!
可是,可是,为何会这样……
林守拙有些茫然。
四个领头的各自离去。
剩下一众武者自然只能打扫战场。
尤其是地宫中的尸山血海,残肢断臂,哪怕是以这些久经生死,见惯了尸体的武者,也是见之触目惊心,有的年轻人更是面露菜色,呕吐不止。
石灰消毒,烟熏驱疫,一些还有利用价值的兵器和器具,也收集起来。
至于尸体,按规矩来说,并不会归还死者家属,而是该统一焚烧。
陈顺安看了林守拙一眼,没有多说,取了木头,运掌如刀,削成块状,简单钉成一只简陋的棺材。
然后,将程彬那蜷缩着,只留一具干尸的遗骸,放入棺材中。
林守拙顿时沉默了下来,下意识想抓向腰间烟杆,却抓了个空。
为免琐物妨碍,今日他轻装上阵,将烟枪留在了三岔口。
“埋了吧。老程怕火。”
林守拙恹恹说了句。
原则上讲,不能私自收殓尸首。
可陈顺安、林守拙两人,一定程度上,已经能代替原则。
片刻后。
八家庄,乱葬岗。
一处还算平整,地势开阔的坟地上。
又新起一座土包。
没有坟碑,也无石台。
陈顺安、林守拙两人立于土包前。
江湖儿女,生死一瞬,不兴大操大办。
再说了,程彬这厮一点遗产都没留下,更非本地人,只有远在家乡的一对老父母。
穷人不可富葬、富人不可穷埋。
能入土为安,已经难能可贵。
而且,陈顺安犹豫了下,还是托道上的兄弟,撬开了霍宁的嘴,知晓了小蛮的埋尸地点,将其尸骨寻来,让程彬两人合棺同葬。
至于赵光徽曾经的狗腿子,诸如霍宁等人,自然也披枷戴锁,禁足起来。
该报官报官,该劝降劝降,莫名其妙人间蒸发就蒸发。
这些琐事,陈顺安也用不着操心。
林守拙只顾着一袋又一袋的吸闷烟。
今晚林守拙的烟瘾犯了,临走前还专门朝同僚借了烟杆、几袋烟草。
但不知为何,怎么抽都不得劲儿。
良久之后,林守拙才瓮声瓮气道,
“老程呐,下辈子,别再上蹦下跳的成了瘸子。”
陈顺安倒了一杯美酒在土包前,回头看着附近环境,
“后有松林,前有小溪,夏有朝霞,冬有雪景,便宜你了。”
陈顺安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豁然转身,朝林守拙抬了抬下颌,道,
“走吧。”
“走哪儿去?”
陈顺安似笑非笑道:“还有一桩好戏,没演完呢!”
……
三更天,光徽钱庄。
火把的红光舔着夜空,把刘刀疤的脸照得一半明一半暗。
他敞着粗布短褐,腰间挎着柄寒光森森的环首刀,手指漫不经心地敲着刀鞘,每一下都像敲在人心尖上。
而在他的身边,鸠禅慧一身袈裟,双手合十,自顾自的低声念经着。
在钱庄四面,一群水三儿也都提着刀枪,火把映得兵器尖儿发亮,把钱庄前门后门堵得严严实实,火光圈成一道红墙,连只耗子都跑不出去。
而在附近的民居、客栈窗户后,有不少百姓都兴致勃勃的看着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