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卿听到贾昇的话,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巡猎飞星消失的方向——那抹湛蓝的流光早已一闪而逝,只在空中留下绚烂的拖尾。
少年骁卫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剑柄。
神矢余烬……
公输师傅锻造“同归”时所用的核心材料,作为剑痴兼收藏癖,这东西确实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但最终,彦卿还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将目光投向狼藉的战场,以及远处那些失魂落魄的步离人俘虏。
“身为骁卫,”他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平静,但细听能辨出一丝细微的挣扎,“我还要跟进后续,不得脱岗。”
贾昇闻言,撇了撇嘴,随手从口袋里掏出本子写写画画:“算了,算了,随你。到时候被别人捡了别哭啊。这玩意儿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巡猎的箭又不是天天往罗浮门口射。”
彦卿:“……”
少年嘴角抽了抽,眼看着又要绷不住那张严肃的脸。
就在这时——
“怎么,当真不动心?”
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从侧后方传来。
景元缓步走来,雪白的鬓发在微风中轻轻拂动,金色的眼眸里满是了然。
他身侧,镜流同行而至。
景元走到彦卿身边,抬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动作亲昵得如同对待自家子侄。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景元笑眯眯地说,语气里带着点促狭,“之前看石火梦身的时候,眼睛都快粘上去了,冒的哪里是光,分明是贼心。”
彦卿:“……将军!”
少年俊秀的脸瞬间涨红,耳根都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粉色。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又无从辩起——因为景元说的……全是实话。
景元哈哈一笑,不再逗他,只是挥了挥手:“快去吧。迟了,说不定真让别人捡了先。”
他收回手,负在身后,望向远空,“后续的事,有我在。你这孩子,心思全写在脸上,憋着反而难受。”
他顿了顿,补充道:“记得保持联系。还有——注意安全,神矢余烬虽好,但巡猎箭矢途经之处,空间往往不太稳定,别靠得太近,万事小心。”
彦卿眼睛倏地亮了起来,他用力点头:“是!多谢将军!”
随即,少年期待的目光转向一旁始终沉默的镜流。
镜流站在那里,白发如雪,清冷的眼眸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彦卿眼中那簇刚燃起的小火苗,肉眼可见地黯淡了几分。
他抿了抿唇,垂下眼睑,朝镜流恭敬地行了一礼,转身就要离开。
“打得不错。”
镜流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高,却清晰得如同玉珠落盘。
彦卿脚步猛地顿住。
他霍然回头,看向镜流,眼中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
镜流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冲他微微点了点头,便移开了视线,重新望向远处那些被赶来的云骑军控制的步离人俘虏。
但就这一个点头,一句“打得不错”,对彦卿来说,已然足够。
少年脸上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用力一点头,随即转身,足尖轻点地面,身形如燕般掠起。
彦卿最后看了一眼众人,目光在贾昇脸上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抱拳一礼。
随后脚下飞剑嗡鸣,托着他化作一道流光,朝着巡猎箭矢消失的方向疾驰而去,转眼间便消失在云海深处。
目送彦卿离开,景元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转向另一边或坐或站、形容狼狈却眼神各异的五人。
汉三依旧努力维持着那副冷淡的表情,但微微颤抖的狐耳,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罗茶靠在一块岩石上,长衫沾染了尘土和血迹,脸上那抹忧郁似乎更深了些,但眼神还算清明。
寒霜伤得最重,左臂不自然地垂着,衣衫已被鲜血浸透,脸色苍白,却仍挺直背脊,眼神倔强地望着景元。
䒟封搓着手,脸上堆起谄媚又忐忑的笑容,试图开口:“将军大人,您看我们这……”
炎回则完全没注意气氛,蹲在地上,拿着一根树枝写写画画,嘴里念叨着:“结构和配比还可以改良……威力能提升百分之三十七……”
景元的目光缓缓扫过五人,最终停在罗茶身上,语气平和听不出喜怒:“越狱出逃,扰乱仙舟秩序,按律当加重刑罚。”
除了专心计算的炎回,剩余四人心头都是一紧。
䒟封脸上的笑容僵住,汉三的狐耳瞬间耷拉下来,寒霜咬紧了嘴唇。
“然,”景元话锋一转,“今日阻击呼雷,协助彦卿骁卫,尔等确有功劳。”
他顿了顿,声音温和了些许:“我知诸位身怀所长,埋没于幽囚狱中,实是遗憾。”
这话一出,几人眼中都亮起了不同的光芒。
“将军意是……?”罗茶试探着开口,声音依旧温吞,却带上了几分期许。
景元微微一笑:“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越狱之过,不能不罚。但念在立功,可特赦尔等,不必再回幽囚狱。”
他看向罗茶和寒霜:“云骑军中,可愿一试?以战代刑,以功抵过。”
罗茶微微一怔,随即欠身:“谨遵将军安排。”
寒霜也忍着痛,抱拳行礼,眼中闪过一抹亮光。
景元又看向炎回:“罗浮正缺敢想敢干的匠人——当然,是在严格规范和安全条例之下。”
炎回眼睛瞬间亮了,疯狂点头:“规范!一定规范!将军放心,我的艺术……不是,我的技术,绝对安全可控!”
“至于你,”景元看向䒟封,“长乐天市场管理协理,先从基层做起,学学何为诚信经营。若再做假药……” 景元笑了笑,没说完,但意思很清楚。
䒟封冷汗涔涔,连连保证:“不敢了不敢了,一定诚信!诚信第一!”
最后,景元的目光落在汉三身上:“你的星槎改装图纸,若真能通过审核,追风逐电之梦,未必不可实现。但一切,需合乎规程。”
汉三身体猛地一震,一直努力维持的冷淡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深深吸了口气,抱拳,声音带着微颤:“……谢将军。”
简单的安排,却无疑为这五人打开了另一扇门。
虽仍是戴罪之身,前途未卜,但比起暗无天日的囚牢,已然是天壤之别。
另一边,星到贾昇身边,轻轻撞了撞他的肩膀:“结束了?”
“大概?”贾昇点点头脸上显得有些遗憾:“至少我的第一次被绑架体验,结束了。”
星翻了个白眼:“你还惦记着这个?”
“那当然。”贾昇理直气壮,“人生第一次,很有纪念意义的。虽然结局有点仓促,但过程还是很精彩的。”
说着,他掏出一个小本子,开始在上面写写画画:“我得记下来,总结经验教训,下次……咳,我是说,以防万一。”
星:盯着他那个此前把防守一波记成放手一搏的本子,眼皮狠狠跳了跳:“……你还想有下次?”
贾昇眨眨眼:“万一呢?”
椒丘缓步而至,站在那跳动的肉球前。
他仰着头,狐狸眼微微眯起,视线近乎贪婪地黏在那颗表面流淌着金色纹路的红色圆球上。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扇柄发出细微的“咯咯”声。
“赤月……”
椒丘低声喃喃,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这就是能治愈飞霄月狂之症的最后一味关键素材,如今,就在眼前,他如何能够不激动?
只要将其配以其他早已备好的药材,飞霄就能——
可当他的视线落在那金色纹路上时,心头猛地一沉。
——飞霄她吃下去后不会和呼雷一样食物中毒吧?
而后在极致的生命力与毁灭力量的撕扯中痛苦挣扎,最终崩解湮灭?
不,不行。
这个念头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椒丘发热的头脑冷却了几分。
绝不能冒险。
可是……
椒丘死死盯着那颗赤月,目光越来越深,越来越专注。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的不再是治愈飞霄的希望,而是——杀戮。
是鲜血喷溅时的温热触感。
是利刃割开喉咙时的轻微阻力。
是生命在掌心流逝时那最后一下不甘的抽搐。
想要……更多……
想要看到更多的血色,听到更多的哀嚎,感受更多生命在绝望中挣扎的悸动……
“拿过来……”
“吞下去……”
“力量……无穷的力量……”
“杀戮……鲜血……多么美妙……”
椒丘的眼神开始恍惚,瞳孔深处泛起一丝极淡的红光。
羽扇从手中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恍若未闻,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那颗红色球体,一步步向前挪去。
呼吸越来越重。
“椒丘。”
一只手掌轻轻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貊泽声音平静:“你的呼吸乱了。这东西有问题,别看。”
椒丘浑身一震,猛地从那种近乎魔怔的状态中惊醒。
他按住额角,冷汗瞬间浸湿了鬓发。
刚才那是什么?那嗜血的冲动,那对杀戮的渴望……简直不像是他自己。
“我……”椒丘的声音有些嘶哑,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仍在滋长的暴虐,“多谢。”
星则抱着胳膊,歪头看了看椒丘的脸,又看了看赤月,挑了挑眉:“椒丘先生,你现在的表情像是饿了三天的狐狸看见肉——虽然你确实是狐狸。”
“叽~”
贾昇肩头,那个橘红色的团子忽然飘了起来,它肉乎乎的躯体在空中舒展开,几根触须微微摆动,瓣膜间的微光明亮了几分。
他给了团子一个眼神。
“叽!”
团子应了一声,随即“咻”地一下弹射而出,速度快得只在空中留下一道橘红色的残影。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团子已经将那颗篮球大小、表面流转着红金双色纹路的赤月,整个儿包裹进了体内。
赤月消失的瞬间,那股影响心智的诡异波动也随之消散。
椒丘浑身一松,眼中的红光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劫后余生的茫然与后怕。
赤月被完全裹进了团子橘红色的身体里,透过半透明的瓣膜,隐约还能看到里面那颗红色球体在缓缓搏动,金色的纹路如同呼吸般明灭。
做完这一切,团子慢悠悠地飘在半空,甚至还冲着椒丘眨了眨“眼睛”。
椒丘张着嘴,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放心,它只是暂时保管。”
贾昇收起本子走上前,拍了拍椒丘的肩膀:“你这状态,现在拿着那玩意,指不定下一秒就想砍人。我家团子专业打包,保鲜保活,童叟无欺。”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弯腰捡起掉落的羽扇,轻轻掸去上面的尘土。
“……是我失态了。”
椒丘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和,只是还带着些许沙哑,看向贾昇,又看了看团子,眼神复杂。
椒丘苦笑着摇头,“我曾从只言片语和一些蛛丝马迹中,猜测过呼雷身体里存在着什么特殊物件,才造就了他不吃不喝七百年不死的奇迹。”
他顿了顿,目光落回团子体内隐约可见的赤月,语气凝重:“我完全没料到……赤月本身,竟然就能够让狐人发狂。”
仅仅是直视,就几乎让他心神失守。
若是飞霄直接服下……
“万幸,”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如今赤月大部分力量被那些金色纹路遏制,我才没有一见即狂。”
贾昇溜溜达达地走过来,伸手戳了戳团子,确认它只是“保管”而非“消化”后,才转头看向椒丘,咧嘴一笑:“放心,它最近胃口被养叼了,对零食很挑的,就是帮你保管一下。”
接着他搓了搓手,眼睛发亮:“作为保管费我对你医食同源的研究,特别感兴趣,能不能让我围观一下?能让我亲手试试那就更好了。”
椒丘闻言,沉默了片刻,重新打量了一下贾昇,谨慎地开口:“贾昇先生可曾有过庖厨经验?”
贾昇摸着下巴,认真回想了一下:“……涮火锅算吗?不算的话那没有,但我能学,真的,一学就会。”
椒丘:“……”
他手中的羽扇差点没拿稳,用力扇了扇风,试图驱散心头某种不祥的预感。
一旁三月七倒吸一口凉气,一把抓住旁边星的胳膊,小脸上写满了惊恐。
“贾昇学做饭?我脑海里已经有画面了。等他学成归来,怕不是要请我们品尝‘爆炒毒蕈’、‘清炖步离爪’……饭后要是再来一杯姬子姐的特调咖啡……”
她打了个寒颤,眼神放空:“天呐,总感觉列车往后的日子,一片黑暗。”
丹恒:“……”
他青灰色的眼眸默默移开,望向远方逐渐散去的云海,叹了口气。
半夜爬起来,偷摸修改姬子那份过于开拓的特殊菜单,工作量已经够大了。
不要再给他这个护卫加工作量了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