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和记大厦顶层。
梁文辉推门走进来,手上拿着一个厚厚的文件夹。
他把文件夹放在陈山的红木办公桌上。
“山哥。”
陈山正站在那本翻开的台历前,目光停留在八月的那一页。
他没有回头。
“说。”
“和记旗下所有公司,运输、地产、建筑、纺织,账上的现金全部到位。”
梁文辉的声音很稳。
“按照您的吩咐,暂停了所有非必要项目,还清了银行贷款,一分钱杠杆都没留。”
“备下的现金流,足够支撑三个月。”
陈山“嗯”了一声。
梁文辉打开那个文件夹。
“这是您要的名单。”
他把一份清单抽出来,放在文件夹上面。
“主要是美国和西德的一些高新技术公司。”
“半导体,精密光学仪器,还有重型机械制造。”
“我已经让专人去做了背景调查,只要时机一到,我们的人就可以直接过去谈收购。”
陈山还是看着那本台历。
“船呢?”
“和记运输的船队,已经全部就位。”
梁文辉回答。
“十二条货轮,以设备检修为名,分别停在了汉堡、鹿特丹和纽约港的外海。”
“只等您的命令。”
“金库那边,王虎带人加了三班岗。”
梁文辉汇报完毕,站在一旁,不再说话。
办公室里只剩下钟摆的滴答声。
陈山终于转过身,他没有去看那份收购名单。
他的目光,落在了窗外的维多利亚港。
“等。”
他只说了一个字。
……
苏黎世,远东信贷银行。
交易室里安静得可怕。
没有电话铃声,没有吼叫,甚至没有人说话。
那群华尔街来的狼,现在像一尊尊雕像,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有人盯着一动不动的行情纸带,有人擦拭着自己的电话机,还有人干脆闭着眼睛养神。
持续了两个多月的疯狂建仓,已经停止了。
那块画满了蛛网的黑板,被擦得干干净净。
风控主管拿着账本,像个幽灵一样飘到大卫·陈的办公室门口。
他的脸色比手里的纸还要白。
“大卫。”
他的声音压得像蚊子叫。
大卫·陈正背对着他,站在窗边看苏黎世湖。
“今天的持仓成本,又烧掉了九十万美金。”
风控主管的声音在抖。
“我们五月份赚的那笔钱,已经快烧光了。”
“我们每天都在流血,一分一秒都在流血。”
大卫·陈没有回头。
“那就让它流。”
“老板的命令是等。”
……
三天后。
1971年,8月13日,星期五。
交易室里依旧是一片死寂。
这种宁静比之前的喧嚣更让人感到窒息。
角落里,一台负责接收路透社快讯的电传打字机,一直很安静。
突然,它响了起来。
哒。
一声轻响。
像是往平静的湖面扔了一颗石子。
一个负责监控的年轻交易员,懒洋洋地抬起头。
哒哒。
哒哒哒。
电传打字机的声音,突然变得急促。
整个交易室的人,几乎在同一时间,都转头看向那个角落。
年轻的交易员一个激灵,从椅子上弹起来,冲了过去。
他一把扯下那条刚刚打印出来的纸带。
他低头看了一眼,愣住了。
他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遍。
他拿着那张纸带,快步冲向大卫·陈的办公室。
“头儿!”
他的声音,打破了交易室长久以来的宁静。
“看这个!”
大卫·陈从他手里接过那条纸带。
上面只有一行简短的英文。
“路透社快讯:伦敦时间下午三点整,英格兰银行在外汇市场,抛售五千万美元。”
大卫·陈的眼睛眯了起来。
五千万。
这个数额,对于庞大的外汇市场来说,连一朵水花都算不上。
金发交易员也凑了过来。
“五千万?英国佬的养老金不够发了吗?”
他话音刚落。
房间另一头,一个负责监控巴黎市场的交易员,猛地站了起来。
他指着自己的电传打字机,声音发颤。
“巴黎!巴黎也有!”
“法兰西银行,几乎是同一时间,也抛了五千万美元!”
紧接着,负责法兰克福市场的交易员,也喊了起来。
“还有德国人!”
“德意志联邦银行,也动手了!数额一样!”
整个交易室,瞬间活了过来。
但没有人慌乱,所有人的脸上,都浮现出一种混杂着困惑和兴奋的表情。
几家欧洲最大的中央银行,在同一个时间点,用同样不大不小的数额,做出了同样的操作。
这不是巧合。
这更像是一场精心编排的合奏。
风控主管拿着他的账本,也跑了过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在干什么?”
金发交易员看着大卫·陈,脸上的轻浮消失了。
“头儿,这不是市场的正常交易行为。”
大卫·陈把手里的纸带捏成一团。
他环视整个房间。
看着他那群已经从沉睡中苏醒的狼。
“信号来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锤子,敲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走向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
整个交易室,一百多双眼睛,都跟随着他的脚步。
所有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停止了。
大卫·陈拿起话筒。
他的手指在拨号盘上,稳定地拨出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通了。
“老板。”
大卫·陈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欧洲人动手了。”
“英国,法国,西德的中央银行,在同一时间,开始抛售美元。”
电话那头很安静。
只有轻微的电流声。
交易室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那最后的审判。
几秒钟后。
电话那头,传来陈山平静的声音。
只有一个字。
“准备行动。”
咔哒。
电话被挂断了。
忙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大卫·陈把话筒,稳稳地放回电话机上。
他转过身,面对着他那一百多个下属。
面对着那一百多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
“先生们。”
“开工了。”
……
香港,和记大厦顶层。
陈山放下电话。
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双手背在身后。
窗外,维多利亚港的灯火,刚刚开始亮起。
一艘天星小轮,拉响了悠长的汽笛,缓缓驶向对岸的尖沙咀。
码头上,吊机还在不知疲倦地装卸着货物。
远处的狮子山,在夜幕下,只剩下一个沉默的轮廓。
整个香港,依旧在它往常的轨道上运转。
梁文辉站在他身后,一动不动。
他能感觉到,山哥身上那股积蓄了几个月的气势,正在慢慢释放出来。
办公室里,那座老式的落地钟,时针,正缓缓指向八月十四日的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