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泽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很轻,异常的复杂。
他爱她灵魂里这份不染尘埃的光亮,却又在某些时刻,近乎痛恨它的存在。
为什么要那么善良?
冷漠一点不好吗?
别人的死活关你什么事?
自私的人才会活得好。
恶念不受控制的冒出来。
就让她自责吧,让她愧疚吧。
愧疚的多了,心就会被磨钝。
就像他一样。
但他最终,只是极轻地开口,声音仿佛不是从喉咙,而是从某个遥远而柔软的旧梦里传来:
“他们没事,白玉救下他们了。”
他轻轻说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廊柱。
这话是说给她听的,却又像是一道穿过时光的回声,落在了那个曾经独自蜷缩在黑暗里、无人伸手、只能任由愧疚与自厌将自己啃噬的少年肩上。
如果当时……也有人这样告诉他,该多好。
毛利兰蓦地停住脚步,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中山夫妇没事,”青泽重复道,每一个字都清晰而肯定,“白玉救下他们了。”
巨大的冲击让毛利兰一时失语,她猛地抬起头,视线有些模糊:“真……真的?”
“嗯。”
在意识到朗姆准备干什么之后,他就让白玉留意了。
朗姆下手也只是让手下人下手。
但救下他们,让他们误以为人已死,还是费了白玉不少心力。
“你只是一个高中生,不是英雄,也不是救世主。不要给自己太强的道德负担,不要在内心里惩罚自己,责怪自己。”
他说着,目光投向空中那耀眼刺目的太阳,像是在对电话那头的毛利兰说,又像是在对曾经的自己说。
“一个人的精力和所能做的事情都是有限的,一旦想做的事情太多,就会顾此失彼。
“不要被纷繁的事情牵扰,身为学生,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好好上学,专心应对过几天的期末考试。”
听着他的话,毛利兰感觉一颗心就像泡在了温水里,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安定感和安心感。
好似只要他在,所有问题都不是问题。
可以依赖,信任,甚至交付……
这种感觉让人着迷,让人沉溺。
她伸手抹去脸上不知何时滑落的泪水,由衷的感慨:
“有你在,真好。”
青泽靠在廊柱上,听到这话,唇角上扬。
他低应一声,语气里透出松快的鼻音。
“嗯哼。”
毛利兰的语气也重新轻快起来,仿佛卸下了重担:
“阿泽你又熬了一整夜被,还不睡啊。”
青泽闭了下眼,缓解因直视太阳而产生的耀斑,语调恢复了几分平日的随意。
“待会就去休息。”
他暂时可还休息不了。
……
银座,某间僻静的咖啡厅角落。
黑羽千影用银匙缓缓搅动着杯中的咖啡,瓷器轻碰的声响克制而规律。
她抬起眼,目光落在对面那个男人身上——卸去所有伪装,以真容相对的人。
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相貌依旧儒雅,气质愈发沉淀。时间并未减损他的风度,反而为其增添了更厚重的轮廓。
但有些东西变了。
那优雅的气质之下多出了一种沉静的、不容置疑的掌控感,以及被精心收敛却依然隐约可辨的灼热野望。
黑羽盗一。她那在法律意义上已“死亡”七年的丈夫。
最初的假死,只为挣脱那个追逐“潘多拉”、渴求永生的组织,换取一份宁静的自由。
他成功了,消失了,却也在这场“死亡”的淬炼与随之而来的隐秘生涯里,悄然蜕变,心底滋长出别样的东西。
黑羽千影看着他,声音平静,却像冰层下湍急的暗流:
“在你心里,到底是那个虚妄的长生不老重要,还是你的儿子重要?”
黑羽盗一双手优雅地交叠在桌面上,姿态无可挑剔。
他看着她,目光专注而柔和,仿佛在观赏世界上最美丽的珍宝。
他缓缓开口,声音柔和一如往昔。
“不要将他们放在天平两端。一个是血脉至亲,是我珍视的人;另一个是我选择追寻的道路与答案。它们性质不同,无法,也不该比较。”
“珍视?”
千影的唇角牵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笑意未达眼底。
“假死七年,不告知他分毫,放任他成为二代基德,在夜色里横冲直撞,就为了追查一个你亲手编织的死亡真相。
“明知那个寻找潘多拉的组织如同幽灵,从未真正散去,迟早会嗅着气味盯上他,你却选择袖手旁观。”
“对他可能遭遇的生命危机无动于衷,甚至——”
她顿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尖锐的痛意。
“甚至,默许你如今所属的势力找上快斗,将他视为一件可用的工具……这就是你口中的珍视?”
黑羽盗一交叠的双手收紧,为自己辩解。
“我没有无动于衷,打伤快斗的人,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戒。至于前天晚上琴酒找上快斗的事情,我并不知情。”
“雏鹰需要离开温暖的巢穴,独自面对高空的风暴,才能真正学会飞翔。”
他注视着面前的人,毫不掩饰对儿子的自信。
“我相信我们的儿子有足够的能力与智慧应对这些挑战。他也一直做的很好,不是吗?”
“哈。”千影眼神冷了下去,“都说父母应是儿女的港湾,替他们遮风挡雨。可有些人,却亲手成为那场最大的风雨。”
看着妻子眼中那混合着愤怒、失望与深重伤感的冰冷,黑羽盗一几叹了口气。
他向前微微倾身,语气放得更为低沉。
“成为基德,是孩子自己的意愿。是他知晓我这个父亲身份的第一步。
“他在长大,会继承我们的一切。
“成长需要风雨的灌溉,但也遭受不了席卷大地的台风。
“我可以保证,不会再有人找上快斗。”
“最好真的如此。”
黑羽千影别开视线,望向窗外流转的街景,侧脸线条紧绷。
沉默在咖啡的香气中弥漫了片刻。
“千影。”盗一的声音柔和下来,眉宇也跟着垂下,那张脸上流露心伤与恳切,“你是我最重要的人,别离我那么远。”
“最重要?”千影倏地转回头,眼眶发红,“我哪里比得上你想要的永生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