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像一根刺,扎进了父母的心里。
母亲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
“我的傻孩子啊。”
“爸爸妈妈不都是这样的吗?”
她哭着说。
“我们不求你大富大贵,只求你平平安安啊。”
“留在厂里,有什么不好?一辈子安安稳稳的,不好吗?”
姬无双没有说话。
她只是,摇了摇头。
那一晚,饭没吃完。
母亲哭了一夜。
父亲抽了一夜的烟。
第二天早上。
姬建国顶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叫住了准备出门的姬无双。
他递给她一张户口本。
声音,沙哑得厉害。
“要去,就去吧。”
“别给你爹丢脸。”
姬无双接过户口本。
很薄的一本。
她对着父亲,突然眼眶有些热。
征兵体检站。
人山人海。
姬无双排在队伍里,像一棵安静的小树。
她顺利通过了所有检查。
每一项,都是优秀。
负责体检的军官,看着她的体测数据,眼神里充满了惊讶。
他反复确认了好几遍。
然后,抬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是审视。
也是,一种发现璞玉的惊喜。
……
陈雷考上了唐机学院的一本线。
陈雷的父母高兴坏了。
儿子一直都是中等偏上一些。
这次居然这么争气。
他的未来,更加清晰了。
大学,然后是唐机的办公室。
一条平坦,光明的路。
他听说姬无双要去当兵的消息时,正在翻看父亲带回来的一张图纸。
他放下手中的图纸,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是震惊,是佩服,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
他知道,那个会跑出他梦境的女孩,真的要跑远了。
姬无双走的那天。
唐州火车站,挤满了送行的人。
父母的叮嘱,恋人的眼泪,朋友的拥抱。
空气里,充满了离别的伤感。
姬无双的父母也来了。
母亲的眼睛,还是红肿的。
她拉着姬无双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说着“照顾好自己”。
姬建国站在一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他只是在女儿上车前,用力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去吧。”
姬无双穿着崭新的,有些宽大的军装。
她没哭。
她只是对着父母,敬了一个,还不太标准的军礼。
陈雷也来了。
他没有上前,或者说,他不敢上前。
他就站在人群的角落里,远远地看着。
他看着那个充满活力的背影,消失在车厢门口。
只是,姬无双上车后,在转身挥手的瞬间,看到了那个邻家男孩。
姬无双似乎有些诧异,不过也对他挥了挥手。
那一刹那,陈雷有些惊慌,也有些莫名的惊喜。
然后,他也抬起来手,挥了挥。
汽笛长鸣。
绿色的铁皮火车,缓缓开动。
载着姬无双的青春和梦想,驶向一个未知的远方。
陈雷站在站台上,很久很久。
直到,再也看不到火车的影子。
他觉得唐州的天空,似乎都被火车带走了一角。
……
新兵连,这是一个被称为“熔炉”的地方。
它要把所有棱角,所有个性,都熔炼掉。
然后,锻造成统一的,坚硬的,叫做“军人”的模样。
姬无双被分到了女子新兵二排五班。
第一天,是整理内务。
要把被子,叠成“豆腐块”。
有棱有角,像刀切的一样。
班里的女兵们,手忙脚乱。
叠了拆,拆了叠。
班长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兵,皮肤黝黑,表情严肃。
她的骂声,响彻整个宿舍。
“你们叠的是被子吗?是抹布!”
姬无双没出声。
她只是看着班长的示范。
一遍。
然后,她开始叠。
她的手很稳,动作很精确。
像她父亲,在操作一台精密的机床。
第一次,不像。
第二次,有点样子了。
第三次,一个完美的“豆腐块”,出现在她的床铺上。
班长检查过来,看到她的被子时,愣了一下。
她用手,捏了捏被子的边角,很硬。
她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这是姬无双在新兵连,得到的第一个无声的肯定。
高强度的训练,随之而来。
每天早上,五点半起床。
五公里武装越野。
上午,是队列训练。
站军姿,一站就是两个小时,不许动。
汗水顺着额头流进眼睛里,又痒,又涩。
只能忍着。
下午,是战术和体能。
匍匐前进,冲刺,障碍越野。
一天下来,所有人,都像散了架一样。
晚上躺在床上,骨头缝里都是酸痛。
很多女兵,会在被子里偷偷地哭。
这对她们来说,是煎熬,是地狱。
但是,对姬无双来说,却是如鱼得水。
她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
五公里越野,她总是第一个冲过终点。
甚至连呼吸都没有乱。
站军姿,她能站得像一尊雕塑,纹丝不动。
战术训练,她的动作,永远是最标准、最迅捷的。
泥水,汗水,把她的脸,弄得脏兮兮的。
但她的眼睛,却越来越亮。
她身体里那股,积蓄了十几年的无处安放的力量。
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她成了新兵连的一个“怪物”。
一个沉默的,强大的,让人畏惧,又让人敬佩的“怪物”。
一次紧急集合。
因为一个新兵,没有在规定时间内穿好衣服,导致全连被罚。
要求负重三十公里拉练。
天还没亮。
每个人背着沉重的背囊,在山路上奔跑。
山路崎岖,队伍拉得很长。
渐渐的,有人开始掉队。
喘息声,呻吟声,此起彼伏。
姬无双跑在队伍的最前面。
她感觉不到累。
这种强度的奔跑,对她来说,就像一次热身。
她跑完了全程,回到集合点。
连长看了看手表,脸上是震惊的表情。
她打破了新兵连的记录。
她没有停下休息。
她把自己的背囊放下,喝了一口水。
然后,转身,又跑了回去。
所有人都看着她,不明白她要干什么。
她在半路上,追上了队伍的末尾。
一个来自南方城市的小个子女生,叫李静。
她已经走不动了。
瘫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腿,绝望地哭着。
“我跑不动了……我真的跑不动了……”
班长在旁边,又急又气。
“站起来!快站起来!你想拖累全班吗?”
姬无双走了过去。
她什么也没说。
她走到李静面前,蹲下。
然后,轻松地,把李静那个沉重的背囊,甩到了自己空着的前胸。
一个背囊在后。
一个背囊在前。
她像一座移动的小山。
“起来。”
她对李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