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喉结滚动,他听出了这话里的深意。暗卫在给他递台阶。
他立刻会意,高声喝道:
“来人!把尸首抬下去!本官要亲自写奏章上报朝廷!”
暗卫青铜面具下的嘴角微微勾起。
他刻意提高声调宣布赵明德“刺杀伏诛”,正是算准了官场中人心照不宣的规则。
他余光扫过院外围观的衙役和百姓。
若当场揭穿县令被赵家玩弄于股掌之间,明日就会传遍青州城:
堂堂朝廷命官竟被一个商贾世家当棋子耍。
这不止是县令一人的耻辱,更是往整个大燕官场脸上扇耳光。
暗卫靴尖轻轻碾过地上那滩黑血。
血水中倒映出他面具的裂痕。这道裂痕正好露出他下颌处一道旧伤疤。
三年前他奉命潜伏时,曾在赵家码头见过走私的魔教器物。
如今赵明德身上的血煞功,与当年那批货物上的纹路如出一辙。
“大人受惊了。”
暗卫突然转身对县令拱手,声音刻意让周围人都听得清楚,
“此番赵家子弟丧心病狂,幸得天威庇佑...”
暗卫的声音突然转为肃杀,青铜面具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经查,赵明德所使功法与魔教血煞一脉同源,此事非同小可。”
他转向县令,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县令大人,依大燕律法,勾结魔教当如何处置?”
县令立刻会意,强撑着从太师椅上站起,官袍上的血迹还未干透:
“按律当抄家灭族!”
他声音发颤却坚定,“本官即刻下令,查封赵家所有产业,缉拿相关人等!”
县衙外围观的百姓顿时炸开了锅,议论声如潮水般涌起。
“天爷啊!真的要查赵家?!”
卖豆腐的老王头瞪圆了眼睛,手中的扁担“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我早说过赵家要完!”
茶博士激动地拍着大腿,“你们看那赵明德刚才的模样,活脱脱就是个魔修!”
“可......可赵家不是和县衙穿一条裤子的吗?”
布庄的伙计结结巴巴地说道,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人群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有人惊骇,有人兴奋,更有人暗中攥紧了拳头。
那些曾被赵家欺压过的百姓,眼中终于燃起一丝希望的火光。
暗卫从怀中取出一道鎏金密令,阳光下“皇城司”三个字刺得人睁不开眼:
“奉圣谕,即刻彻查赵家!凡有反抗者,以谋逆论处!”
他话音刚落,县衙外突然传来整齐的马蹄声。
一队黑甲骑兵如潮水般涌来,为首者高举巡按御史的旌节。
正是三日前就该到任的新任御史!
黑甲骑兵如一道铁流般涌来,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轰鸣,震得地面微微颤动。
骑兵们身披玄铁重甲,面甲下的目光冷冽如刀,腰间悬挂的制式长刀在阳光下泛着森然寒光。
为首的巡按御史高举旌节,节杖上垂落的赤红流苏如同鲜血般刺目。
围观的百姓不由自主地后退,让出一条宽阔的道路。
卖炊饼的张老汉被这股肃杀之气逼得踉跄几步,手中的擀面杖“啪嗒”掉在地上。
染坊的学徒死死拽住师父的衣袖,声音发颤:
“师、师父,这些军爷的眼神......像是要杀人......”
“早该来了......”
人群中,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农突然哽咽出声。
他粗糙的手掌死死攥着衣角,指节发白,“我那三亩水田......就是被赵家强占的......”
茶棚下,几个商贩交换着震惊的眼神。
三天前他们还把楚云舟散播的消息当作笑话,此刻却亲眼见证朝廷铁骑踏破青州的天。
布庄掌柜哆哆嗦嗦地收起算盘,低声道:
“要变天了......”
......
巡按御史端坐高堂,指节在案几上轻轻敲击,每一声都像是敲在赵家老祖的心头。
御史的目光如刀,一寸寸刮过老祖的面容,试图从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找出一丝破绽。
可老祖的神情太过完美。
悲怆、自责、懊悔,甚至眼角还噙着浑浊的泪,活脱脱一个痛心疾首的老人家。
“赵老,”
御史终于开口,声音低沉,
“你赵家百年望族,在青州根深蒂固。如今出了这等事,朝廷若不严查,如何服众?”
老祖深深叩首,额头抵在冰冷的地砖上:
“老朽不敢狡辩,只求朝廷明察!赵家愿全力配合,绝无二心!”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份早已备好的清单,双手奉上:
“这是赵家半数家产的明细,老朽愿尽数充公,以表忠心!”
御史接过清单,扫了一眼,心中冷笑。
赵家果然财大气粗,这“半数家产”竟足以抵得上青州三年的赋税!
可即便如此,他仍不甘心。
“赵明德修炼魔功,刺杀朝廷命官,此事非同小可。”
御史眯起眼,
“你赵家当真毫不知情?”
老祖抬起头,老泪纵横:
“大人明鉴!明德那孽障自幼乖张,老朽虽屡次管教,却终究......唉,是老朽无能啊!”
他哭得情真意切,仿佛真是一个痛失爱孙的可怜老人。
御史沉默良久,终于挥了挥手:
“罢了,此事暂且如此。但赵家需闭门思过,不得擅离青州,以待朝廷进一步查证!”
老祖连连叩首:
“老朽谨遵大人之命!”
他低垂的眼中,却闪过一丝讥讽。
朝廷?朝廷又能奈我何?
...
青州城的街头巷尾,这几日格外热闹。
“听说了吗?巡按御史昨夜亲自带人查抄了赵家的码头!”
茶摊上,几个脚夫凑在一起低声议论。
“可不是!我亲眼看见的!”一个挑担的货郎激动地比划着,
“那些官差连货仓的暗格都撬开了,一箱一箱地查!”
“赵家这次是真栽了......”布庄的掌柜摸着胡子感叹,
“连赵明德那样的狠角色都死了,看来朝廷是动真格的。”
虽然最终没能查出什么铁证,但百姓们亲眼目睹了黑甲骑兵闯进赵家大宅,
亲眼看着赵家子弟被一个个提审,亲眼见到巡按御史冷着脸在赵家账房里待了整整一夜......
这已经足够了。
城南的贫民窟里,曾被赵家逼得家破人亡的老人们聚在一起。
他们浑浊的眼中,第一次有了光亮。
“我那闺女......”
一个老妇人抹着眼泪,“要是能活到现在,该多好......”
“别急,”
旁边一个瘸腿老汉咬着旱烟,“御史大人不是还没走吗?我看这事没完!”
说什么,来什么!
这时,青州县衙的鸣冤鼓突然被撞响。
“咚。咚。咚。”
沉闷的鼓声回荡在街巷之间,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一个衣衫褴褛的老汉跪在衙门前,手中高举状纸,声嘶力竭地喊道:
“青天大老爷!小民要告赵家强占田地,逼死我儿啊!”
县衙内,正在整理文书的师爷笔尖一顿,抬头看向身旁的差役。
那人正是赵家安插在县衙的眼线。
差役眼中闪过一丝阴鸷,随即悄然退下,抄近路直奔赵府。
赵家老祖正在书房闭目养神,忽听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老祖!不好了!”
那差役扑跪在地,气喘吁吁,
“城南的李老汉去县衙告状了!说......说他儿子去年被咱们府上的管事活活打死!”
老祖猛地睁开眼,手中茶盏“啪”地捏得粉碎。
“好大的胆子!”
他声音阴沉得可怕,“一个贱民,也敢在这时候跳出来?”
差役额头抵地,不敢抬头:“不止他一个......听说还有几个被占了铺子的商贩,也准备联名上书......”
老祖缓缓站起身,窗外的阳光照在他半边脸上,另半边却陷在阴影中,显得格外阴暗恐怖。
赵家老祖深吸一口气,眼中的暴戾渐渐压下。
他缓缓坐回太师椅上,指节在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的声响。
“传我命令,”
他声音低沉却清晰,“凡这几日上告的百姓,一律以礼相待。”
差役猛地抬头,满脸难以置信:
“老祖,这......”
“给他们银子。”
老祖冷冷道,
“双倍赔偿田产铺面,死了人的给抚恤。告诉他们。”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只要肯撤诉,赵家既往不咎。若是不识抬举......”
后半句话他没说出口,但差役已经浑身一颤,连连叩首:“小的明白!这就去办!”
当夜,城南李老汉家门前来了个赵家管事,带着百两白银和一纸地契。
“听说了吗?赵家昨夜给李老汉送了整整一百两银子!”
天刚蒙蒙亮,卖早点的摊贩就迫不及待地跟路人分享这个惊人的消息。
“何止银子!”
旁边卖菜的妇人压低声音,“我侄女在赵家当丫鬟,听说还给了三亩上好的水田地契呢!”
茶楼里,几个闲汉围坐一桌,唾沫横飞地议论着:
“要我说,赵家这是心虚了!
不然凭他们往日的做派,早该把那老汉......”
说话的人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布庄掌柜拨着算盘珠子,若有所思:
“看来这巡按御史是真有来头,连赵家都不得不低头。”
“未必!”对坐的米铺老板冷笑,“我看是赵家老祖老奸巨猾,先用银子堵住苦主的嘴,等风头过了......”
他的话没说完,但众人都心领神会地打了个寒颤。
而在城南破旧的茶馆里,几个曾被赵家欺压过的商户悄悄碰头。
“老李头收了银子,”
一个满脸疤痕的铁匠咬牙切齿,“可我家闺女被赵明德害死的事,难道就这么算了?”
“急什么,”
坐在阴影里的老者慢悠悠地喝了口茶,“你们没发现吗?这几日街上多了不少生面孔......”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窗外。几个身着便服的官差正在街角徘徊,腰间隐约露出制式腰牌的轮廓。
“那些可不是普通官差,”
他压低声音,沙哑的嗓音里带着多年未有的兴奋,“看见左边那个戴斗笠的没有?他腰间挂的是鎏金鱼符。皇城司暗卫的标记。”
茶桌旁的众人闻言一震。
铁匠手中的茶碗“当啷”掉在桌上,褐色的茶汤溅在粗布衣袖上,他却浑然不觉。
“右边那个假装买菜的,”
老者继续道,“他走路时右肩微沉。那是常年佩戴制式腰刀留下的习惯。”
窗外,那几个“商贩”似有所感,突然转头看向茶肆。
阳光照在他们看似平凡的脸上,却映出一双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
这才是赵家老祖真正忌惮的力量
不是明刀明枪的巡按御史,而是这些潜伏在市井中的皇城司暗桩。
他们像影子一样无处不在,将赵家每一笔“破财消灾”的交易都记录在册,每一个被收买的苦主都标记在案。
赵家祠堂内,老祖手中的龟甲突然“咔”地裂开一道缝。他盯着卦象,额角渗出冷汗
老祖突然想起三十年前。那时陈家也是先被这些“影子”盯上,而后才......
他猛地站起身,袍袖带翻了占卜的铜钱。
“传令下去,”他对暗处的黑影厉声道,“所有补偿再加三成!要快!”
...
“咚!咚!咚!”
天刚蒙蒙亮,县衙前的鸣冤鼓就被擂得震天响。
周寡妇一身素缟,怀中紧抱着染坊的旧账册,跪在台阶上声嘶力竭地哭喊:
“青天大老爷!民妇要告赵家夺我亡夫留下的靛蓝秘方,逼得我们孤儿寡母活不下去啊!”
县令皱眉看着堂下这个瘦弱的妇人:
“可有证据?”
“有!”
周寡妇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本泛黄的册子,“这是民妇夫君留下的配方原本,上面还有赵家管事强夺时按下的手印!”
当夜,赵家管事带着两个壮汉敲响了周寡妇的破木门。
“周家娘子,”
管事笑眯眯地递上一个沉甸甸的包袱,“这是二百两银子,您点点?”
周寡妇死死攥着门框: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老祖说了,”
管事将染坊地契拍在桌上,“这铺子还您。哦对了。”
他又掏出一份契约,“城南新置的铺面,也赠予您了。”
周寡妇看着契约上“自愿转让”四个大字,手抖得几乎拿不住:“我...我明日就去撤诉...”
...
“我儿死得好冤啊!”
郑大跪在公堂上,老泪纵横地捧出半块染血的腰牌,
“这是他在江底还死死攥着的...上面'赵府'二字,请大人明鉴!”
县令正要发签拿人,师爷突然凑近耳语:
“大人,赵家来人了...”
“郑老哥,”
赵家管事亲切地扶着老渔夫,“这三百两银子,就当给贤侄的奠仪。”
郑大看着木匣里白花花的银锭,突然发现底下压着一张纸:
“这是...?”
“哦,就是个收据。”
管事笑眯眯地说,“您按个手印,往后每年还有十石白米送来。”
老渔夫的手指在印泥上悬了很久,最终重重按了下去。
...
“大人请看!”
阿勇当堂解开师父的衣衫,露出溃烂的鞭伤,“这是赵家管事用蘸盐水的马鞭抽的!”
正当县令震怒时,衙役匆匆来报:
“大人,赵家送药来了...”
“小阿勇,”
赵家管事亲切地拍着学徒的肩膀,“这两支老山参给令师补身子,这三朵灵芝就当赔罪。”
阿勇刚要拒绝,突然看见管事身后壮汉腰间别的短刀。
他咽了咽口水,默默收下了那个装着五百两银子的锦盒。
次日公堂上,阿勇低着头:
“是...是学生记错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