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朱榑快步走进前厅,只见一位青衫男子临窗而坐,侧影清隽如竹。
听到脚步声,江叶转头望来,从容起身施礼。
“江先生。”齐王热情还礼,暗中打量这个过分年轻的“神医”。
双方落座后,齐王状似随意地问道:“不知先生师承何处?”
“蓝星。”江叶淡然应答。
齐王眼底掠过一丝茫然,面上仍带笑:“这...倒是从未听闻。”
“隐世之门罢了。”江叶轻抚茶盏,“如今师门允我入世,便来红尘走走。”
此刻齐王尚未品出这话中深意,只当是寻常隐士传承。
他顺势邀请:“本王最爱结交天下奇士,先生不妨在府中小住几日?”
这看似客气的邀请实则不容拒绝。
江叶从善如流:“那便叨扰了。”
齐王含笑对侍立一旁的管家吩咐道:“将府中最好的‘清晖苑’收拾出来,拨两个伶俐的小厮随身伺候。江先生有任何需求,务必即刻照办,不可怠慢。”
管家躬身领命,转身对江叶做出请的手势:“先生请随我来。”
穿过月洞门,但见曲径通幽处露出一角飞檐。
清晖苑临水而建,推窗可见锦鲤嬉戏,院中植着几株百年银杏。
管家推开雕花木门,室内陈设雅致,紫檀木书案上已备好文房四宝,博古架间点缀着官窑瓷瓶。
“热水膳食随时吩咐,院门外永远有人值守。”管家指着垂手侍立的两个青衣小厮,“若有不便之处,尽管让他们通传。”
待管家离去,江叶立在窗前,望着池中倒映的弦月微微一笑。
这位齐王殿下,倒是把“礼贤下士”做得滴水不漏。
前厅,待江叶随管家离去后,齐王敛去面上笑意,转头看向幕僚:“依先生看,此人方才所言有几分可信?”
幕僚捻须沉吟:“观其气度从容,医术确有过人之处,所言师承应当不虚。只是‘蓝星’之说闻所未闻,其中恐有隐情。依在下看,七分真,三分尚待斟酌。”
“与本王所想不谋而合。”齐王颔首,当即召来亲卫统领,“去查清楚此人的来历,特别是‘蓝星’二字究竟是何意指。”
翌日清晨,齐王依例进宫探望。
才踏入坤宁宫,便觉一股压抑气息扑面而来。
宫人皆垂首屏息,连脚步声都放得极轻,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
寝殿内药气浓郁,朱元璋坐在凤榻旁,紧握着马皇后枯瘦的手,眉头深锁。
太子朱标侍立在侧,几位太医跪在屏风外,额间尽是冷汗。
“儿臣给父皇请安。”齐王躬身行礼。
朱元璋恍若未闻,目光始终未离病榻。
倒是太子朝他微微颔首,眼底带着血丝。
榻上的马皇后面色灰败,气息微弱,偶尔发出几声痛苦的轻咳。
宫女正用绢帕轻拭她唇边渗出的血丝,那帕子上的暗红看得齐王心头一紧。
这等情形下,他那些准备好的问候话语全都哽在喉间,只默默退到太子身侧。
望着父皇焦灼的侧影,他几度想要开口,但尚未查清楚江叶的底细,又不敢冒然行事。
朱标侧目时,敏锐地捕捉到朱榑欲言又止的神情。
待二人退出寝殿,他温声问道:“七弟可是有什么心事?”
朱榑袖中的手紧了又松。
母后病情急转直下,若等查清江叶底细恐怕为时已晚。
可若贸然举荐...
他心念电转,终是寻到个两全之策。
“臣弟日前偶遇一位神医。”他压低声音,“那人不过一炷香工夫,便治愈了缠绵病榻三年的肺痨患者。”
“当真?!”素来沉稳的太子竟失态抓住他的手腕,“人在何处?为何不速速请进宫来?”
朱榑连忙解释:“只因尚未查清此人来历,不敢贸然引荐...”
朱标望着寝殿方向,想起太医昨日“恐难撑过旬日”的断言,当即决断:“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纵有风险,也须一试!”
他拉着朱榑重返寝殿。
朱元璋见二人去而复返,疲惫揉额:“还有何事?”
当听闻竟有神医能治愈肺痨,皇帝猛地起身,眼中迸发出希冀的光芒:“人在何处?”
“暂居儿臣府中。”朱榑如实回禀,“因未查明底细,故未敢...”
“毛骧!”朱元璋当即唤来锦衣卫指挥使,“将齐王府上那位肺痨痊愈者,及相关人等都带来!”
不过半个时辰,陈伯与绸缎庄掌柜、诊病大夫皆被传至偏殿。
三位太医轮番为陈伯诊脉后,俱是满面惊疑。
院判颤声奏报:“陛下,此老者脉象强健尤胜壮年,肺经畅通无隐疾。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朱元璋急问。
“只是观其形销骨立,分明是大病初愈之相,这般脉象实在有违医理。”
毛骧适时呈上查证文书:绸缎庄掌柜证言、大夫手书脉案俱在,连当日回避的仆役供词都相互印证。
朱元璋凝视着跪伏在地的陈伯,但见老者虽身形清瘦,却目光清明,呼吸绵长。
他缓步上前亲自扶起老人:“你这病,当真是一炷香工夫治好的?”
陈伯激动叩首:“草民不敢欺君!那日江先生赐药后,呕出黑血便觉通体舒泰,三年沉疴荡然无存。”
皇帝转身望向凤榻上气息奄奄的发妻,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尽去。
“传朕口谕。”他沉声吩咐,“宣江先生入宫。”
锦衣卫指挥使毛骧亲自来到齐王府,在清晖苑外整了整衣冠,这才缓步而入。
见到江叶时,他竟破天荒地执了半礼。
“陛下口谕,请先生即刻入宫。”
江叶微讶。
他原以为至少还要在王府待上两日,没想到不过一日功夫,宫中的召见就来了。
看来马皇后的病情,比想象中还要危急。
“草民领旨。”
随着毛骧穿过重重宫门,江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座后世早已湮灭在历史长河中的皇宫。
青石板御道宽阔平整,奉天殿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流金溢彩,廊庑间侍卫按刀而立,甲胄碰撞声清脆肃杀。
走过金水桥时,他特意多看了一眼桥栏上的螭首石刻。
六百年后,这些精美雕饰只会存在于文献记载中。
如今置身其间,仿佛踏进了活生生的史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