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呼啸,红旗猎猎。
新兵连训练场上的气氛,因为赵建国那一番话,原本已经到达了一个诡异的高潮。
林虎正沉浸在“尚方宝剑”到手的狂喜之中,腰杆挺得笔直,仿佛已经看到了苏寒在他脚下求饶的画面。
然而,赵建国接下来的一个动作,直接把这种气氛推向了令人窒息的深渊。
这位两鬓微霜、气场强大的副司令员,并没有在讲完话后转身离开,而是抬起手腕看了看那块磨损严重的军用手表,然后笑眯眯地环视了一圈四周。
“那个……王铁军,龙战。”赵建国语气轻松,像是在聊家常。
“到!”两位大校立刻上前一步,神色恭敬。
“我看这里的环境不错,空气好,这海风吹得也让人精神。而且,看到这群生龙活虎的小伙子,我这手心也有点痒。”
赵建国一边说着,一边竟然开始解开自己常服的风纪扣,“我决定了,这次视察,不搞那一套走马观花的过场。我要蹲点!”
“蹲……蹲点?”王铁军愣了一下,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首长,您的意思是,您要住在大队部招待所,每天来看一看?”
“住什么招待所?那能看到真实情况吗?”赵建国把风纪扣解开,深吸了一口气,“我要住班里!跟新兵们同吃、同住、同训练!时间嘛,暂定三天!”
“轰——!”
这句话简直就是一颗亿吨当量的核弹,在在场所有军官的脑海里炸响。
王铁军和龙战的脸瞬间就绿了。
副司令员要下连当兵?
还要住班里?
这要是磕着碰着了怎么办?
这要是饮食不习惯怎么办?
最关键的是,这尊大佛杵在这儿,他们这帮当干部的还怎么开展工作?
“首长!这万万使不得啊!”
龙战急得汗都下来了,“您身体金贵,这新兵连条件艰苦,床板都是硬木板,也没个空调,只有风扇……而且训练强度这么大,您……”
“少废话!”赵建国脸一板,虎目圆睁,“怎么?嫌我老了?嫌我是累赘?当年老子在猫耳洞里啃干粮、喝雨水的时候,条件不比这艰苦一百倍?我现在还没退役呢!怎么就不能睡硬板床了?”
“不……不是这个意思……”王铁军苦着脸,“主要是为了您的安全……”
“在这里有什么不安全的?这是我的部队!难道还有敌人能摸进来暗杀我?”
赵建国大手一挥,直接打断了他们,“行了,这事就这么定了!谁再啰嗦,就给我去背行军锅!”
王铁军和龙战对视一眼,两眼一黑,只能无奈地喊了一声:“是……”
如果说团长和政委只是感到压力山大,那么对于连长周海涛和指导员林虎来说,这简直就是世界末日。
林虎刚才那股子不可一世的劲儿,瞬间烟消云散。
他呆若木鸡地看着赵建国,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首长要住下来?
还要同吃同住同训练?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林虎不仅要面对苏寒这个“活祖宗”,还要面对赵建国这个“太上皇”!
一个在下面搞事,一个在上面盯着。
他就是那个夹在磨盘中间的豆子,迟早要被磨成浆啊!
“完了……全完了……”林虎喃喃自语,双腿发软,要不是旁边周海涛扶着,他早就瘫地上了。
“老周,你说我现在申请转业还来得及吗?或者……我想起我家母猪真的要生了,我必须回去接生……”
周海涛此时也是脸色惨白,但他还得强撑着连长的架子,咬着牙低声骂道:“出息点!首长看着呢!别抖!你腿抖什么!刚才不是还挺威风吗?”
“我威风个屁啊!”
林虎带着哭腔,“你没听见吗?首长要参加训练!万一我在训练苏寒的时候,首长看不下去插手怎么办?万一我不小心把沙子溅到首长身上怎么办?这日子没法过了!”
就在所有人都如丧考妣的时候,队伍里的苏寒,眼睛里却闪过了一丝极其兴奋的光芒。
“哎哟,这老头子有点意思啊。”
苏寒在心里乐开了花。
本来只是想简单整整林虎,没想到这赵老头自己送上门来了。
既然你要当“新兵”,那咱们就得按新兵的规矩来。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报仇机会啊!撤我的职?改我的名?还要把我往死里练?
行,赵建国,这可是你自己跳进坑里的。
这时,赵建国已经把目光转向了队伍。
“既然要下班,那就得选个班。”赵建国背着手,像挑选大白菜一样在队列前走来走去。
王铁军赶紧上前一步,赔着笑脸说道:“首长,要不……去一班?一班是尖刀班,内务好,班长也是老骨干,懂事……”
“尖刀班有什么意思?全是演给我看的。”赵建国摇了摇头,目光越过众人,直接锁定在了站在三班排头的苏寒身上。
看到这一幕,林虎的心脏骤停。
不要啊!
首长!千万不要选三班啊!
那里已经有一个妖孽了,再把您这尊大佛放进去,那三班就不是新兵班,那是凌霄宝殿啊!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赵建国指了指苏寒,脸上露出了那抹标志性的狡黠笑容:“就那个班!三班!我就住那儿!我看那个苏铁蛋挺顺眼,正好跟他切磋切磋心得!”
“哐当!”
站在队伍侧面的三班长王浩,手里的记录本直接掉在了地上。
副班长赵小虎更是感觉天旋地转,眼前全是金星。
造孽啊!
上辈子究竟是造了什么孽,才会摊上这么个班!
一个“三爷爷”苏寒已经让他们每天跪着喊哥了,现在又来一个军区副司令当“战友”?
这以后谁敢喊口令?
谁敢检查内务?
谁敢纠正动作?
这哪是当班长,这分明是在当孙子,而且是曾孙子!
“首长……这……”周海涛硬着头皮想劝。
“怎么?不欢迎?”赵建国眼睛一瞪。
“欢……欢迎!热烈欢迎!”周海涛立刻立正,大吼一声,“三班全体都有!鼓掌欢迎新战友!”
“哗哗哗……”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
三班的新兵们一个个面如土色。
特别是睡在苏寒下铺的王小帅,此刻看着赵建国那张威严的脸,腿肚子都在转筋。
跟副司令睡上下铺?
这晚上还能睡得着吗?万一说梦话骂了领导,是不是第二天就被拉出去枪毙了?
赵建国却毫不在意众人的反应,他径直走到苏寒面前,笑呵呵地说道:
“苏铁蛋同志,以后咱们就是战友了。我岁数大,你可以叫我老赵,也可以叫我赵班副……哦不,还是叫老赵显得亲切。在训练上,我不搞特殊,该怎么练就怎么练。你可得多帮帮我这个‘老兵’啊。”
苏寒看着这只老狐狸,脸上的笑容比花还灿烂,声音洪亮地喊道:
“是!首长……哦不,老赵同志!您放心!俺最乐于助人了!既然咱们是一个班的战友,那俺肯定把您当亲兄弟看!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哪怕是刷厕所,俺也会给您留个坑位的!”
听到“刷厕所”三个字,周围的军官们脸皮集体抽搐。
王铁军差点冲上去捂住苏寒的嘴。
你小子是真敢说啊!让副司令刷厕所?
你是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赵建国也被噎了一下,但他很快恢复了镇定,哈哈大笑:“好!好一个有难同当!我就喜欢你这股子直爽劲儿!走!带我去宿舍!我要看看我的床铺!”
看着赵建国在苏寒的“带领”下,大摇大摆地走向宿舍楼。
留下的林虎和周海涛,就像是两尊失去了灵魂的雕塑。
林虎转头看着周海涛,眼神空洞:“老周,你说,我现在要是从楼上跳下去把腿摔断,能不能申请病退?”
周海涛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想了。这楼才三层,摔不死人,顶多摔个残废。到时候你还得坐着轮椅来给首长喊口令,那更惨。”
“造孽啊……”
林虎仰天长叹,两行清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
宿舍楼,三班。
气氛凝重得像是追悼会现场。
新兵们站在各自的床铺前,大气都不敢出,眼观鼻,鼻观心。
赵建国的铺位被安排在靠近门口的一张空床上,和苏寒的铺位正对着。
这是王浩特意安排的,想着让这两个“神仙”互相制衡,别波及到凡人。
勤务兵把赵建国的被褥送了过来,刚想动手铺床。
“去去去!干什么呢?”赵建国一把推开勤务兵,“我说了,我不搞特殊!我自己来!”
说完,赵建国挽起袖子,开始整理内务。
毕竟是老兵出身,虽然多年没干这种细活了,但底子还在。
不一会儿,一床军被就被他叠得方方正正。
“怎么样?班长?”赵建国直起腰,看向站在一旁瑟瑟发抖的王浩,“我这内务标准,还过得去吧?”
王浩哪敢评价啊,连忙点头如捣蒜:“好!太好了!简直就是教科书级别的!首长……哦不,老赵同志这被子叠得,比豆腐块还豆腐块!”
赵建国满意地点点头,刚想坐下休息。
“报告!”
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
苏寒站在对面,手里拿着一根直尺,一脸严肃地指着赵建国的被子。
“班长说好不算。既然咱们是一个班的,那就得按同一个标准来。俺来看看!”
苏寒说着,也不管王浩那拼命打眼色的表情,直接拿着直尺走到了赵建国的床边。
他拿着直尺,在赵建国的被子上量了量,又趴下来看了看被子的棱角。
然后,他皱起了眉头,发出了“啧啧啧”的声音。
“老赵啊,你这不行啊。”
苏寒摇了摇头,语气里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赵建国一愣:“哪不行?”
“你看这儿,这道线不直,偏了0.5厘米。”苏寒指着被子的一角,“还有这儿,不够挺拔,有点塌陷。这哪是豆腐块啊?这充其量就是个……发面馒头。”
“噗——!”
门口偷听的赵小虎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说副司令叠的被子像发面馒头?
寒哥,您是真的勇啊!
赵建国的老脸也有点挂不住了:“小子,别吹毛求疵啊!我这标准当年在连队也是……”
“那是当年!”苏寒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现在是新时代了!咱们七连可是标兵连队!要是都像您这样凑合,那咱们连的荣誉还要不要了?班长的脸往哪搁?指导员的脸往哪搁?”
苏寒一边说着,一边直接动手,把赵建国刚叠好的被子“哗啦”一下给拆了!
“重叠!”
苏寒把散乱的被子往赵建国面前一推,一脸正气地说道:“作为老兵,更要高标准严要求!俺刚才看了一遍,您的手法生疏了。来,俺教您!看着啊,先折这儿,再压实……”
赵建国看着那一团乱糟糟的被子,眼角狂跳。
这小子……竟然敢拆我的被子?
还让我重叠?
还说要教我?
王浩此时已经吓得闭上了眼睛,心里默念《大悲咒》。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赵建国并没有发火,反而愣了一下之后,竟然真的笑了起来。
“好小子!够种!敢管我!”
赵建国撸起袖子,“行!你教!我学!要是叠不好,今晚我不睡觉了!”
看着这一老一少在那儿认真地“切磋”叠被子,王浩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太疯狂了。
耗子给猫当伴娘,新兵给司令当教官。
这日子,没法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