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6】
2018年12月24日,晨九时,MY市,MY中学
“你瞧瞧你自己!”马班主任的声音像绷紧的弦,在充斥着教案与墨味的办公室里嗡嗡作响,几乎要将她最后一丝耐性也扯断。眼前这个身形宽胖的少年,眼皮沉重地耷拉着,头发蓬乱,周身散发着未褪尽的睡意。最令她感到一种近乎荒诞的无力感的是,这少年纵使日日伏案酣眠,搅得课堂秩序如一池浑水,偏生学业成绩又出奇地好。几次三番想请动家长,话到嘴边却又显得苍白——除了“上课睡觉”这一条,竟寻不出更多掷地有声的罪状。她心头泛起一阵尖锐的幻灭,仿佛被现实狠狠嘲弄:这世间,果真孕育着难以理喻的奇花异草。
“老师,那个,”木溪文抬起手,无意识地搔了搔后脑勺,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坦然的敷衍,“我爸妈……这会儿都在德赛共和国那边出差呢,一时半会儿,怕是赶不回来。”
他的双亲是那家声名赫赫的跨国公司里的骨干,长年累月地穿梭于国境线之外,踪迹飘忽。马老师对此心知肚明,此刻也只能对着这少年干瞪着眼,胸腔里憋着一股无处发泄的闷气。难道还能强令那对父母抛下公务,跨越重洋飞回不成?办公室里陷入一阵胶着的沉默,只有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记录着两人无言对峙的尴尬时光。最终,马班主任喉间滚过一声压抑的咆哮,几乎是从齿缝里迸出:“给我——立刻回教室去!”
木溪文含混地弯了弯腰,算是行了礼,转身便晃出了办公室的门。凉风拂过走廊,他混沌的脑子才猛地记起,眼下正是体育课的时间。脚步便不由自主地拐向了教学楼深处那间熟悉的空教室。这里几乎成了他独享的秘密堡垒。几排蒙尘的旧课桌随意堆放着,上面散乱地摊开或堆叠着他钟爱的书籍。他熟稔地从一摞书里抽出一册《达芬奇密码》,封面上蒙娜丽莎的微笑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神秘莫测。几乎就在他指尖触到书页的同一刻,门轴发出一声轻微的**,雅轩的身影轻盈地闪了进来。不知是巧合还是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两个班级的体育课竟总排在同一个时段。
“嗨,溪文,早啊!”雅轩的声音清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熟稔。她说话间已自然地走向角落一张靠窗的课桌,拉开抽屉,取出一本包裹着素雅书皮的《西方诗集》,动作流畅得如同归巢的燕。
“早!”木溪文抬起头,脸上漾开一个带着睡意的笑容。
“方才在走廊,似乎听见你又挨了你们那位‘马司令’的训诫?”雅轩歪着头,唇角弯起促狭的弧度。她长长的马尾辫在脑后利落地甩动,一枚精巧的粉红色发卡别在发侧,在窗外透入的光线里微微一闪。有那么一瞬,木溪文觉得她像极了那些纯爱故事里描画的少女,眼眸深处仿佛盛着永不枯竭的对浪漫的憧憬,天真得近乎透明——当然,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深知眼前这位家境优渥的漂亮女孩,内里藏着一副怎样聪慧又略带狡黠的心思。不过,她时常塞给他的那份温热早点,滋味确实熨帖,带着一种家常的妥帖感……这念头像阳光穿透云层般突然照亮了他的思绪,随即又让他自己感到几分莫名的荒唐。贤妻良母?他在心底嗤笑一声,将这不着边际的联想迅速驱散。她这般云端上的人物,与他这终日困倦的凡夫俗子之间,隔着何止千山万水?
“训就训呗,随她去,”木溪文耸耸肩,将手里的书随意翻过一页,语气里是全然的浑不在意,“横竖都习惯了。”
雅轩小巧的舌尖轻轻探出唇瓣,做了个俏皮又略带无奈的表情:“你呀,也真是块滚刀肉!”
“嗐,”木溪文鼻子里哼了一声,目光仍停留在书页上,“人到中年,总得允许人家经历点……嗯,特别的季节吧。”他用了个模糊的指代,将那不便直言的生理阶段隐在了寻常的字句之后。
“对了,”雅轩像是忽然从诗集的墨香里打捞起一桩要紧事,合上书页,目光转向木溪文,带着一种分享秘密似的轻快,“昨晚上,那份助学金申请表,你填了没有?听说每个班拢共能批下几十个名额呢。”
木溪文从《达芬奇密码》错综复杂的符号迷宫中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困惑的清明:“那个……不是专给家境拮据的学生预备的吗?”
“哪有那么死板!”雅轩轻轻摇头,马尾辫上的粉红发卡随着动作晃出一小片微光,“如今大家伙儿都是随手一填就能过,我也填了一份。”
“喂,”木溪文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起来,声音里掺进了一点不赞同的硬质,“我说你这位家里……嗯,家底颇丰的大小姐,怎么也伸手去够那份救济贫寒的款项?那每一分钱,都该是留给真正需要它,指望着它撑过难关的学生们的。”他用了个更委婉的指代,隐去了“有矿”这种直白的市井俚语。
“嗯……”雅轩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动,嘴唇不自觉地嘟起,显出几分被戳破心思的娇憨,却又带着理直气壮的坦率,“每周总得和朋友们出去聚聚嘛,还有……看中的那几双新款鞋子……”
木溪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面前书本粗糙的封皮边缘,仿佛在斟酌词句的重量。“雅轩,”他开口,声音低沉了些,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审慎,“我觉得……这样不妥。这像是一种……资源的错配。就我所知,许多真正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同学,反而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没能握住这份本该属于他们的微光。那几百块钱,在你这里,或许只是一场欢愉、一件锦上添花的点缀,”他的目光沉静地落在雅轩脸上,“但对于另一些人,它可能意味着一整个月的安心饭食,或者支撑学业的一缕希望。这是……一种无形的剥夺。”
办公室里马老师那压抑的咆哮似乎还隐约在耳,但此刻空教室里只有窗外风拂过枯枝的细微声响,和他话语落地后短暂的寂静。
雅轩脸上的娇嗔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认真触动后的怔忡。她望着木溪文那双总是带着睡意、此刻却异常清亮坦诚的眼睛。几秒钟后,一个柔和而略带释然的笑容在她唇边绽开,如同初春消融的薄冰。“好吧!”她轻快地说道,仿佛卸下了一个无形的包袱。她伸出手,指尖带着少女特有的温凉,极其轻快地、像蝴蝶点水般在木溪文圆润的脸颊上轻轻一拍,“谁让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呢,还这么……嗯,正直!好吧好吧,我听你的。等一下我就去把那份表格抽出来,让它去到真正该去的地方。”
“这就对了嘛,”木溪文脸上也漾开了一个赞许的、宽厚的笑容,那点严肃的神情瞬间被温和取代,他望着她,眼神里带着一种兄长的欣慰,“你能这样想,这样做,很好。真的很好。”
雅轩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头重新翻开那本《西方诗集》,指尖划过纸页,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是对刚才那番对话的一个轻柔注脚。空教室里,浮尘在斜射的光柱里无声游弋,仿佛也沾染了一丝少年人刚刚厘清是非的清明。
诚然,众多冠以官方名义、旨在济贫扶困的专项基金,其源头活水常自那面绣着深红徽记的旗帜之下汩汩而来——那便是以匡扶正义为己任的庞大联盟。然而,这承载着善意与托付的涓流,在现实的河道中奔涌时,却屡屡被无形的沟渠所劫持。那些早已盘踞在沃土之上的门户,凭借着盘根错节的人情脉络与不为外人所知的幽深门径,悄然将本应滋润干涸土地的甘霖,引入了自家丰饶的庭院。财富的种子在既有的膏腴之地愈发茁壮,而远方真正龟裂的田畴,却连一丝水汽也未曾沾染。这令人扼腕的悖谬循环,如同冰冷的齿轮无情啮合:一端是金玉满堂者锦上添花,堆叠起更高的琼楼;另一端则是衣衫褴褛者在生存的泥淖中愈陷愈深,连仰望星空的力气也被剥夺。
如此景象,如同尖锐的芒刺,深深扎入联盟决策者洞察世情的眼眸。痛定思痛之下,他们决意挣脱那被无形之手扭曲的既有渠道的桎梏。一个崭新的构想破土而出——由联盟自身独立创设、直接运作的基金会应运而生。它的锋芒,不再被浮华的辞藻所遮蔽,而是精准地指向了社会肌体上最深的创口:那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居无定所的漂泊者;那些在生存线上挣扎、每一枚铜板都重若千钧的真正贫寒之家。基金会的触角,如同沉默而坚定的根系,力求穿透浮尘与喧嚣,无声地渗透到城市最阴暗的角落,乡村最被遗忘的褶皱,将援助亲手递到那些被****所遗漏的、布满老茧与冻疮的手心。
这项剥离了繁文缛节与中间盘剥的果决举措,如同一股清澈的泉流,涤荡着长久以来因资源错配而蒙尘的信任。当联盟的身影不再是遥远模糊的符号,而是切实出现在漏雨的屋檐下、飘摇的帐篷旁,当他们的援手不再被层层截留,而是带着温度直接抚慰着最深的创痛时,一种无声的认同开始在普罗大众的心壤中悄然萌发、扎根。这独立运作的善举,像一道微光,不仅照亮了绝望者前行的方寸之地,更在更广阔的天地间,无声地重塑着那面深红徽记所代表的重量与高度——它不再是云端缥缈的许诺,而是扎根于苦难深处、奋力修补着世界罅隙的、可触摸的脊梁。
“嗯呢!”雅轩唇角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如同初绽的梨花,无声地回应着。她纤细的指尖掠过鬓边,将一缕不经意垂落的青丝轻轻拢回耳后。那动作间自然流露的光彩,柔和得仿佛初春午后悄然漫过窗棂的阳光,无声无息地浸润开来,带着一种熨帖心扉的暖意,让人不由得心境也随之澄澈安然。她唇瓣微启,似乎还有未尽的话语酝酿在舌尖,如同含苞待放的花蕾。
就在此刻,教室那扇虚掩的门被一只略显急促的手推开了。木溪文循声抬眼,目光触及门口那个身影时,原本沉浸在书本世界里的松弛感瞬间收敛。他眉峰不易察觉地向上微微一挑,带着一丝被打扰的审视和意外——是徐微明。
“雅轩,”木溪文侧过头,声音压低了半分,带着一种临时告退的歉意,“外面……有人寻我。”
“嗯,你去忙吧,”雅轩善解人意地点点头,指尖重新抚上摊开的诗集书页,“我就在这里,正好把这首诗读完。”
木溪文不再多言,起身随着徐微明那道沉默的身影步出了教室。门轴发出轻微的叹息,重新合拢,将外面的世界暂时隔绝。空教室里,光线似乎也随着木溪文的离开而沉淀了几分。雅轩的目光并未立刻回到诗行上,而是若有所思地投向那扇刚刚关闭的门扉,仿佛能穿透木板,看到门外那两道匆匆离去的背影。她小巧的鼻翼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一丝带着困惑的嘟囔声,轻得像羽毛飘落在寂静里:“方才那个生面孔……面生得紧,是哪班的呢?”
一小时前·正义联盟总部·光军之城
指挥大厅笼罩在一种高效而略显空旷的静谧中。几道身影在全息投影桌台前无声地忙碌,数据流在他们专注的瞳孔里无声流淌。徐微明穿过这片由光影构筑的寂静,径直走向大厅中央。那里,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少年正伏在冰冷的合金台面上,笔尖在纸张上疾走如飞,与周遭的科技感格格不入——他在赶作业。
“我说,马士琪,”徐微明的声音里揉着无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今天轮到咱俩当值,我在外面跑了一上午,你倒好,躲这儿跟作业较劲?我的可还一字未动呢!”
“嘿!”马士琪头也没抬,带着浓重北方口音的普通话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格外清晰,“你懂什么?我们那边,作业的分量能压死人!比你想象的只多不少!”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掌拍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回响,“这简直要了命!当初就不该进那所……那所以严苛的军事化管理闻名于世的学校!这堆积如山的习题,比我一天啃的干粮还要沉甸甸,唉!”
“你唉声叹气有什么用?”徐微明眉头紧锁,忧色更深,声音也压低了几分,“我现在真正忧心的是队长……他那股子狠劲,那行事的手段,越来越……染上血色了。你说,这该如何是好?”
“还能如何?”马士琪终于停下笔,也重重叹了口气,镜片后的目光带着理解与沉重,“任谁……任谁经历过他遭遇的那场……炼狱,心性都难免被重塑。变成如今这样,几乎是……必然的宿命。”
徐微明心头一紧,前任队长低沉讲述的那些关于现任队长过往的片段,瞬间在脑海中翻涌起来,沉甸甸地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声音愈发低沉:“更糟的是,联盟委员会那边……那些希伯来谱系的老派学者们,又在借题发挥,找队长的麻烦。他们简直……像一群围着朽木嗡嗡作响的蠹虫,没完没了!”
“这倒还算不上最糟,”马士琪反而显得镇定些,重新拿起笔,语气带着一种洞悉内情的冷静,“别忘了,队长上任后,已经不动声色地把委员会原先那些能掣肘的手脚,收回来了不少。他们现在……也就是聒噪几句,真敢怎么样?不敢的。”他顿了顿,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利落的线,声音虽轻却带着铁石般的笃定,“要知道,真正的力量,那能左右乾坤的权柄,牢牢握在我们手里,握在行动组手上。这世道,终究是枪膛里的真理,最掷地有声。”
徐微明脑海中清晰浮现出他们核心成员刚刚履新时的景象。那时,联盟穹顶之下,委员会的身影如同庞然巨兽,投下的阴影几乎笼罩一切。事实上,正义联盟内部这两大权柄核心——由各方势力代表组成的委员会,与肩负实际战斗使命的六人核心——之间那无声的角力,由来已久,宛如暗河涌动。这份深刻的裂痕,在第二次国际战争的烽火狼烟中【那场由德赛第三帝国与西奥共和国在暗影联盟如毒蛇般的阴影支撑下悍然掀起的全球浩劫,其惨烈程度,堪称人类文明史上前所未有的血色疮疤】,几乎将整个联盟撕扯得支离破碎。战后,委员会的权柄非但未曾收敛,反而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渐成一手遮天之势。那些端坐于高背椅上的委员们,总在他们执行最危险任务的关键时刻,隔空传来喋喋不休的指令,苛求他们务必以俘虏为先。当这些深谙与各国政客周旋之道的委员们,娴熟地利用那些被捕的罪犯作为政治筹码,向悬赏国邀功请赏、春风得意之际,谁也没有料到,平日里沉默得如同深海玄冰的队长,会以一种最直接、最暴烈的方式打破僵局。
他孤身一人,脚步沉如闷雷,径直踏入委员会那象征着无上权力的议事圣殿。没有冗长的辩驳,只有一句冰冷刺骨的要求:将所有军事指挥权,即刻、无条件移交于他之手。答案,自然是否定的。那些背后矗立着盘根错节的庞大家族势力【其中除却六家根基深厚的实业巨擘,余者多是操控着全球经济血脉的金融寡头】的委员们,岂会轻易交出命脉?徐微明当时恰巧在场,那永生难忘的一幕便烙入骨髓:队长周身骤然腾起难以言喻的可怖威压——传说中源自上古的“龙之力”被彻底唤醒!他的眼瞳瞬间化作两潭沸腾的血池,深邃得令人窒息。覆盖全身的纯黑色纳米装甲,仿佛由最深沉的绝望与怒火锻造而成,每一道流线都闪烁着死亡的寒光。那一刻的他,不再是人,更像是一尊自无间地狱深处挣脱枷锁、重返人世的毁灭魔神。时至今日,徐微明耳畔仿佛仍能炸响队长那裹挟着无尽暴戾与决绝的咆哮,震得灵魂都在颤抖:
“任何胆敢阻挠我将那些人间渣滓送入地狱之人,我亦绝不允其苟活于世!戕害无辜者,死!忤逆我裁决者,死!”
那席卷整个殿堂、几乎凝成实质的暴戾之气,瞬间抽空了所有空气。委员们僵在原地,面无人色,如同暴风雪中冻僵的鸟雀,连最细微的呼吸都成了奢望——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冰冷、如此纯粹、如此毫无遮掩的杀戮意志从这位队长身上迸发。恐惧,压倒性的恐惧,成了最有效的催化剂。形势急转直下,绝大多数委员在死亡的窒息感压迫下,颤抖着手,当场签署了权限移交文件。仅余的零星顽固者,面对这摧枯拉朽的意志与已成定局的权力更迭,也只能徒呼奈何。当核心的军事权限如百川归海般汇聚于队长一身,那至高无上的、掌控着联盟所有暴力机器的最终权柄,便已无可争议地、彻底地收束于他染血的掌心之中。
就这样,正义联盟内部持续近百年、根深蒂固的权力角力,以一种最蛮横却也最出人意料的平静方式尘埃落定。没有预想中的血雨腥风,没有派系倾轧的硝烟,这场堪称联盟历史上最关键的权力结构重塑,竟在绝对的武力威慑下完成了无声的过渡。木溪文以其不容置疑的果断与雷霆万钧的魄力,在那一天,真正奠定了无人敢撄其锋芒的绝对权威。他展现出的,是视人命如草芥般的冷酷——那双眼睛在执行裁决时,连一丝最微弱的怜悯涟漪都未曾泛起。
自那日起,一项前所未有的铁律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于所有罪恶渊薮之上。无论是盘踞在被称为“万毒之源、恶魔温床”的南奥斯尔,还是那在阴影中滋生无尽苦难的金三角地带【这片土地,早已超越了单纯毒品产地的定义,它是人体器官被明码标价、人口如同牲畜般被贩卖的活地狱。在这里,“掏心掏肺”、“嘎腰子”等骇人听闻的残害手段是日常的恐怖,活埋、虐杀更是触目惊心的常态。当地军阀林立,利益纠葛如同盘根错节的毒藤,形成了一张难以撕破的巨网。即便是正义联盟,过往面对这片泥沼,也不得不采取绥靖之策,投鼠忌器。官方警察部队的武装营救行动虽时有发生,却往往如杯水车薪,难以撼动这庞大的黑暗根基】,所有被正义联盟锁定的贩毒集团与极端****,其成员皆被标注上死亡的印记,无一幸免。
木溪文无视了委员会明里暗里的阻挠与掣肘,以钢铁般的意志推行着他的铁血肃清。他深知,黄、赌、毒如同三位一体的罪恶渊薮,彼此滋养,沆瀣一气。不将盘踞在这些区域、以毒品为血液的犯罪核心彻底铲除,便永远无法为挣扎在泥潭中的无辜民众带来真正的安宁曙光。在这片土地上,血腥的净化风暴席卷而过。一时间,连最为猖獗、不可一世的毒枭们,也如惊弓之鸟,纷纷遁入更深、更暗的角落,惶惶不可终日,唯恐被联盟那冰冷的视线捕捉,步上覆灭的后尘。
(唯一的权宜之计,暂时未能触及的,是那些盘踞一方的军阀本身。这并非妥协,而是木溪文迫不得已的战略考量——他需要利用其中某些势力内部错综复杂的矛盾,借力打力,以“黑吃黑”的残酷方式,从内部消耗这片罪恶丛林的根基。这,是铁血之下,一份带着污垢的、暂时的沉默。)
徐微明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在寒风中飘散的叹息:“可长此以往……我担心队长他……”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似乎难以吐出那个令人心悸的词汇,最终化作一句沉重的忧虑,“真会滑向无可挽回的深渊,变成……纯粹的杀戮机器。就像前任队长曾经预言的那样。”
马士琪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试图用回忆冲淡此刻的凝重:“总好过初中那会儿吧?那时他性子更躁,一点就着,桌子都不知道拍散了多少张……”
“你不明白,”徐微明眼神幽深,望向远处冰冷的光滑墙壁,声音带着洞悉世事的寒意,“当一个人将滔天的怒火与对血腥的渴望,深深压抑、层层包裹,最终沉入灵魂最幽暗的底层时,那才是真正令人毛骨悚然的存在。它不再外显,却像休眠的火山,积蓄着毁灭一切的能量。”
马士琪无奈地摊开双手,动作里满是无力感:“记得吗?我们不是没想过办法。提议给他找心理医生,希望能疏导一二。结果呢?”他模仿着记忆中队长那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语气,“‘若那医生能帮我把世间该杀之人都屠尽,我的‘问题’自然烟消云散!’ 唉——”他长长叹了口气,肩膀垮下来,“我们能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是啊,”徐微明目光飘渺,仿佛在凝视着队长背负的沉重过往,“他所经历的那些……那些足以摧毁常人的炼狱,他所做出的每一个选择,无不是为了防止后来者再坠入同样的深渊。在那些非黑即白的绝境面前,他选择的,始终是那条布满荆棘却通向光明的‘善’之路。我们这些……未曾真正置身于他地狱之中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去评判他手中染血的刀锋是否过重?”他忽然抬手,指节在额角轻轻一叩,像是捕捉到一丝微光,“我记得有句话:爱,是重塑灵魂的力量。队长他……心中是否也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似乎……听他曾不经意提起过一个名字,”马士琪努力在记忆中搜寻着那模糊的片段,“周雪妍……应该是他小学时代的故人。”
“小学同学?”徐微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化为一种复杂的喟叹,“如此说来,队长竟是这般……念旧情深之人?”
“或许不能简单地归于此,”徐微明神色一凛,声音骤然低沉下去,带着某种讳莫如深的意味,“他在利尔亚共和国经历的那场……浩劫,彻底改变了他。那之后,他总是不自觉地沉湎于旧日的碎片,那些未被鲜血浸染的时光,成了他心底仅存的、微弱的暖色。”
“是啊……”马士琪低声应和,目光也变得深邃,“谁经历了那样的……创痛,灵魂不会被彻底重塑?只是,”他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一种近乎信仰的坚定,“在那些如同行走于刀锋之上的艰难抉择面前,支撑他的,是常人难以想象的钢铁意志。队长意志的坚韧,早已超越了凡俗的尺度,那是在地狱之火中千锤百炼而成的……磐石。”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了许久,如同沉重的铅云压顶。终于,徐微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脸上努力挤出一个近乎讨好的、带着点可怜意味的笑容,打破了这片凝滞:“马士琪,我……有件事,想厚着脸皮求你帮个忙。”
“嗯?”马士琪镜片后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带着本能的警惕,“该不会是……想让我替你赶那堆积如山的作业吧?”
“不是……”徐微明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仿佛带着胸腔深处的苦涩,连带着声音也染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忧伤,“是……关于我心里一直放不下的那个人。”
“哦——”马士琪拖长了音调,恍然大悟,随即眉头微蹙,“那你为何不亲自去找她?解开这心结?”
“不敢……”徐微明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怯懦,“在她眼中……在她记忆里,或许我早已化作一抔黄土,整整一年了。”
这份令人心碎的认知,源于联盟委员会推行的一项被内部私下称为“隔绝计划”的冰冷政策。该计划的核心冷酷而缺乏温度:在核心成员关系最为亲密的友人、乃至挚爱面前,精心策划并上演一场足以乱真的“意外”,让这些至亲至信之人,在巨大的悲痛中,彻底确认核心成员的“死亡”。其根本目的,是斩断一切可能因亲密关系而产生的身份泄露风险,杜绝外界有人利用这份特殊联系,对核心成员进行情感绑架或利益索求——用市井粗鄙之语来说,便是彻底堵死“打秋风”的渠道。
“当初那份该死的计划书,队长可是第一个摔回去,拒签的!他还力劝我们几个也绝不能签!”马士琪猛地一拍桌子,脸上交织着怒其不争的愤懑与哀其不幸的痛惜,声音陡然拔高,“你傻了吗?!我们有队长啊!队长就站在我们身后!你、你竟然还畏畏缩缩,去惧怕委员会那些只会躲在文书后面的蠹虫?何惧之有!”
徐微明的头颅微微低垂,阴影落在他半张脸上,声音里浸满了难以言说的沉重与退缩:“我只是……对那些高高在上、手握文书权柄的人,心底总存着几分挥之不去的……畏葸。”
“畏葸?!”马士琪猛地摇头,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声音里带着灼人的恨铁不成钢,“当初队长得知你竟然在那份鬼东西上签了字,雷霆震怒!那是我唯一一次见他冲我们——冲他视为手足的我们——爆发出那样骇人的怒火!字字如刀,句句似鞭!”
“我……我悔之晚矣!”徐微明痛苦地闭上眼,那个名叫萧怡的身影清晰得如同就在眼前——那个与他青梅竹马、曾许下心照不宣誓约的恋人。巨大的悔恨几乎要将他吞噬,“思念……像毒藤一样日夜缠绕着心,啃噬着骨。早知今日……唉!”一声长叹,道尽万千无奈与痛楚。
“现在沉沦在悔恨里有什么用?”马士琪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力道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趁她的记忆还未将你彻底尘封,趁那伤口尚未结痂成冰冷的疤痕,立刻!马上去找她!把真相挖出来,把属于你的位置抢回来!”
“所以……所以才需要你帮我!”徐微明猛地抬起头,脸上突然堆起一种混合着狡黠与谄媚的复杂神情,“帮我把她……想办法带到这儿来,或者……制造个机会?”
“我现在?!”马士琪指着摊开在冰冷合金桌面上的、堆积如山的习题册,声音几乎要炸开,“我他妈的被这玩意儿活埋了!大哥!你睁眼看看!”
“那……”徐微明眼神中的光芒又黯淡下去,像个泄了气的皮囊。
“去找队长!”马士琪斩钉截铁,指向指挥大厅深处那扇象征着最高权力的门,“只有他能破这个局!”
徐微明身体不易察觉地瑟缩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寒气击中。队长那双曾因他签字而燃烧着冰冷怒焰的瞳孔,此刻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我……我怕队长他……余怒未消,不肯施以援手。”
“怎么可能?!”马士琪大手一挥,语气笃定得如同在陈述铁律,带着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队长他一定会帮!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斩断羁绊的痛!我以我项上人头担保!”
木溪文背对着指挥中心巨大的环形视窗,身影在星图投下的微光中显得有些孤峭。徐微明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喉结紧张地滚动了一下,才低声道:“队长,有件……很重要的事,需要当面禀报。”
“嗯?”木溪文并未转身,只是眉头微蹙,声音里带着一丝被打扰的沉郁,“何事不能通过‘兮若’联线?非得跑这一趟。”
“是……是关于委员会那边,他们紧急传召,似乎与地球联合和平组织的人权事务委员会有关联。另外……上次‘赤蝎’行动的经费核销报告,也急需您亲自过目签字。”徐微明语速加快,试图掩饰内心的慌乱。
“委员会?”木溪文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仿佛拂去一粒微尘,“让他们的人权高调先晾着。至于报告,”他终于转过身,目光沉静地落在徐微明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却又夹杂着几分慵懒的漠然,“丢给财政部那群拨算盘的去头疼。我还以为是什么火烧眉毛的军情……你方才说,还有别的事?”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徐微明话语里那丝不易察觉的迟疑。
“是……是……”徐微明感觉喉咙发干,后面的话像沉重的石块堵在胸口,难以吐出。
“堂堂七尺男儿,何故吞吞吐吐?”木溪文的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丝不耐的锋芒,“说!”
“我……”徐微明猛地一咬牙,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恳请队长……帮我……把萧怡……带到这里来!”
短暂的寂静。木溪文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随即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那叹息里裹挟着恨铁不成钢的痛惜与严厉:“糊涂虫!懦夫!”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刺骨,“让一个真心待你的姑娘,承受爱人‘猝然离世’的剜心之痛,在你看来竟是上策?我三令五申,莫要畏惧委员会那帮尸位素餐的虫豸!莫非你以为,我们手中这足以碾碎一切魑魅魍魉的钢铁洪流,竟会向那朽木搭建的戏台低头?!两情相悦,天地可鉴,何须理会那些冢中枯骨的陈腐聒噪?你此举,是彻头彻尾地辜负了她对你的一片赤诚!”
“是……队长教训的是,”徐微明的头垂得更低,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一片凄凉的灰白,“我对不起她……千错万错,皆在我身。可是……我……”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翻滚着深不见底的恐惧与痛苦,声音带着濒临崩溃的颤抖,“我真正惧怕的……是那个如影随形的诅咒……会因我一时贪恋而……降临在她身上。我……我承受不起她有任何闪失,一丝一毫都不行!”
木溪文的身形几不可察地僵滞了一瞬。徐微明话语中那沉重的“诅咒”二字,像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了他内心最讳莫如深的角落。这宿命的阴影,同样沉沉地压在他的血脉之上。徐微明的父母,如同他木溪文的双亲,当年何尝不是拼尽全力,试图斩断后辈与正义联盟这柄双刃剑的一切关联?只因为这如同跗骨之蛆的诅咒。六大家族——木、徐、王、马、侯、梁——这血脉的囚笼,是联盟核心成员无法逃脱的源头。一代代人试图挣脱,下一代人却又被无形的巨手推回这宿命的漩涡。核心成员的身份,如同烙印,而伴随这烙印的,便是那“告别的一生”——与平凡安宁彻底诀别的一生。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悔意,毫无征兆地漫过木溪文的心头,他甚至对自己握住的这柄象征着至高权柄的利剑,产生了一瞬尖锐的质疑。
然而,这脆弱只持续了电光火石的一瞬。他猛地抬起手,动作带着斩断一切犹豫的决断,仿佛要将那沉重的阴翳连同自己的软弱一同挥开:“罢了!”声音低沉,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这事,我替你担了!”
“可是队长……”徐微明眼底的惶恐并未完全消散,新的忧虑又攀爬上来,“我更怕……怕萧怡她……她的心,已被那‘死讯’彻底冻僵,再不肯……再不肯为我融化了……”
“徐微明!”木溪文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石交击,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严厉,“堂堂男儿,岂能如鼠首两端,懦弱至此!你此刻的踌躇不前,便是对那姑娘最大的二次伤害!掩盖铸成的大错,是错上加错!人生在世,孰能无过?真正的勇者,是敢于直面过错,以行动去弥合创伤!如今命运尚给你留了一线弥补的生机,已是万幸!”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徐微明脸上,话语如同重锤,字字敲打在心坎,“听着,时光的尘埃,或许能暂时掩埋真相,却绝无可能磨灭两颗真正相契的灵魂!真情若在,金石为开!但若你日后再生出半分怯懦退缩,辜负了今日这重拾的契机,休怪我翻脸无情!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中罕见地透出一丝近乎温和的肯定,“只要你二人情比金坚,我木溪文,必倾力护佑,许你们一个圆满!此心可鉴,明白否?”
“明白!”那沉甸甸的承诺如同注入灵魂的强心剂,瞬间驱散了徐微明脸上的阴霾与怯懦,一股久违的、带着破釜沉舟决心的锐气,在他眼中重新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