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色的灰烬在空气中彻底失去支撑,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打着旋儿坠落在冷硬的实验台面上。
沈默盯着那些灰烬残留下来的暗影轨迹,视线在那行“从湿土里挖出来”的字迹消失处停留了整整五秒。
他的瞳孔因极度专注而微微收缩,大脑中属于法医的逻辑引擎正全速轰鸣。
湿土。
在现代都市的钢筋混凝土丛林里,哪里还有能被称作“湿土”的地方?
更何况,这个词出现在一份关于档案的诡异指令中。
“晚萤,调市局基建处三年前的地下管网维护报告,还有近三十年地下室的温湿度监控日志。”
沈默的声音冷冽,他已经回到了那个绝对理性的状态。
他没等苏晚萤回答,手指已经在键盘上飞快敲击。
屏幕的荧光映在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
“找到了。”沈默转过屏幕,指着一张标注着暗红色的区域图。
市局地下档案库,B3层西侧。
“那里有一根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排水主干管,因为地基沉降,从九十年代中期就开始出现不可逆的微渗漏。”沈默推了推眼镜,指尖划过那一排数据,“年均相对湿度常年保持在92%以上,除湿机在那儿活不过三个月。档案科的人私下管那里叫‘湿区’,封存的都是些快烂掉的、没法电子化的旧账。”
“你是说,所谓的‘湿土’,就是指那些被水泡烂的档案堆?”苏晚萤走到他身边,看着那些数据,只觉得背脊阵阵发凉。
“不仅仅是档案。那里封存着1987年前后的所有失踪人口原始卷宗。走。”
沈默一把抓起早已准备好的勘查箱,动作干脆利落。
两人穿过冗长而感应灯昏暗的走廊,声控灯随着他们的脚步声依次亮起又熄灭。
地下三层的空气明显变得黏稠,一种混合了陈年纸张霉变和腐烂泥土的气息顺着鼻腔往肺里钻。
“嘶——”
刚踏入B3湿区,苏晚萤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这里的铁皮柜早已失去了原本的漆色,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晶莹剔透的水珠。
这些水珠并不往下滴落,而是像某种凝胶一样挂在金属表面,透着一股不祥的灰蓝色。
苏晚萤没有靠近那些柜子,她只是伸出指尖,在距离柜体几厘米的虚空中轻轻掠过。
她的眉头瞬间拧死,声音压得很低:“沈默……这里不对劲。这些柜子给我的感觉……不像存放文件的地方,更像是埋葬记忆的坟。空气里的情绪太杂了,全是绝望。”
她指着柜缝中渗出的东西。
那不是纯粹的水汽,而是一种粘稠的、灰白色的半流体,像极了被搅碎的纸浆混合着陈年汗渍,甚至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类似骨粉的腥气。
“信息淤泥。”沈默给出了一个精准的定义。
他踩着脚下湿滑的地面,准确地停在了编号为“T079”的柜格前。
铁拉手已经绣死,沈默从勘查箱里摸出一把短柄撬棍,卡入缝隙,手臂肌肉猛然发力。
“嘎吱——!”
酸涩的金属摩擦声在死寂的地下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抽屉被暴力破开的瞬间,并没有预想中的档案散落。
里面是空的。
不,不是全空。
沈默的目光落在抽屉后方的锈蚀合页上,瞳孔骤然一颤。
在那褐色的铁锈深处,竟然嵌着一截指骨。
那是孩童的指骨,只有指甲盖大小,色泽白得发青,骨面上清晰地刻着一个细小的数字:88。
沈默屏住呼吸,戴上镊子试图将其取样,但指尖刚一触碰,那截骨头竟像风化的石膏一样,瞬间崩解成了一堆细密的粉末。
“消失了?”苏晚萤惊呼。
“没消失,它只是换了种状态。”
沈默反应极快,他迅速取出一支盛有无菌蒸馏水的试管,将那些残存的骨屑尽数扫入其中。
摇晃,溶解。
随后,他抽出一条pH广范试纸,浸入液体。
在苏晚萤紧张的注视下,原本橙黄色的试纸像是被泼了浓硫酸一样,在接触液体的瞬间,猛地跳过了绿色、蓝色,最终定格在一种近乎发黑的靛蓝色上。
“强碱性。”沈默看着试纸,又看了看自己那只曾分泌出怪异汗液的左手,“它的化学成分……和我刚才的状态高度吻合。这根骨签,就是为了等我而存在的。”
苏晚萤从怀里掏出那张1953年的湿度校准卡残片。
此刻,那残片在靠近试管时开始疯狂扭曲,原本模糊的表面,一行蝇头小楷如同活物般游走而出:
【名在骨不在纸,签在血不在墨。】
“它在要代价。”苏晚萤猛然醒悟,脸色煞白地看向沈默,“‘挖名字’不是体力活……是用守门人的血来激活这根骨签!沈默,这些档案是被封印的,只有你的血能把它们从‘死态’里拽回来!”
沈默没有半点犹豫,他反手从勘查箱里取出一枚手术刀片。
寒光一闪,左手食指已被划破。
一滴粘稠的鲜血精准地落入盛满骨屑溶液的试管。
“轰!”
没有任何火光,但那支试管内的液体却像是坠入了红热的烙铁,骤然沸腾起来。
青灰色的雾气从管口喷涌而出,在半空中并没有散去,而是像有生命般迅速交织、重叠。
短短几秒钟,一张残缺的人脸轮廓在雾气中浮现。
那张脸没有眼睛,只有深陷的眼窝,以及一张不断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的嘴。
苏晚萤死死盯着那张嘴的口型,瞳孔因恐惧而放大,她几乎是尖叫着喊了出来:
“它在说……快走!沈默!快走!”
“砰!砰!砰!”
话音未落,周围原本死寂的铁皮柜像是被注入了狂暴的电力,开始疯狂地震颤。
那些生锈的抽屉接连弹开,无数堆被水浸得发黄、发软的牛皮纸卷宗从柜底涌出。
它们不再是僵硬的死物,而是像一条条滑腻的藤蔓,贴着地面阴湿的缝隙,带着刺骨的寒意,疯狂地缠向沈默的脚踝。
半空中的那张人脸,在此刻缓缓闭上了眼,露出一抹诡异而解脱的微笑。
沈默感觉到一股极度的阴冷瞬间咬住了他的左脚踝,那种感觉,就像是直接伸进了一具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尸体胸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