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门前死寂得如同坟墓。
一个身影从青铜门的缝隙之中出现。
他踉跄了一步,单膝跪倒在了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身后的青铜门关闭。
张起灵的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因失水而干裂。
他抬起头,露出一双空洞的眼。
十三岁的少年,身形似乎比进入时更加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他的眼睛只剩下一片荒芜。
里面没有任何情绪,没有疑惑,没有恐惧。
天授,将他十三年的人生记忆和情感羁绊悉数抹去,不留丝毫痕迹。
他知道他是张起灵。
也只知道他是张起灵。
他半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忽然。
他的黑瞳一动,视线无意识地落在了身前不远处的地面上。
那里,盘踞着一条青蛇。
鳞片紧密光滑,流动着幽暗的光华。
蛇首微垂,双目紧闭,仿佛陷入了沉眠。
张起灵空洞的目光,落在了这条沉睡的青蛇身上。
没有任何记忆支撑,当张起灵看到青蛇的第一眼,一个清晰无比的认知,蛮横地烙印在了他空白一片的意识里。
——蛇神大人。
这是一种刻在血脉里的本能。
紧接着,他空白一片的脑海浮现出第二个清晰的指令。
——必须将陷入沉眠的蛇神大人,送往长沙青乌子墓。
目标明确,路径清晰。
仿佛这是他存在的唯一意义。
是他必须完成的使命。
张起灵挣扎着站起身,他走到沉睡的青蛇面前,没有迟疑,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
他的动作轻柔,鳞片的触感冰凉坚硬,鳞片之下,似乎能感受到一种极其微弱的起伏。
青蛇没有任何反应。
张起灵将它捧起,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环抱在怀中,迈开了脚步。
一个月。
整整三十一个日夜交替。
张起灵来到了长沙青乌子墓中。
本能一般,他破解了墓穴之中的所有机关。
墓室最深处,寒气逼人。
巨大的冰棺,静静地从水中浮现,散发着森然的白色寒气。
张起灵走到冰棺前。
他低头,看着怀中依旧沉睡的青蛇。
冰棺打开,他小心翼翼地将环抱了一路的青蛇放入了冰棺之中。
任务完成了。
他应该离开了。
可是,他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那双空洞了许久的眼睛里,第一次,浮现出了一种清晰的情绪。
他的记忆依旧空白。
可他的心替他记住了。
因此,在这个时候,他发出了源自生命本能的不舍。
他看着冰棺中安静沉眠的青蛇,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和空荡感,汹涌地席卷了他。
仿佛生命中最后一点与世界的联系,也被这冰冷的棺椁隔断了。
从此以后,他是真正的孑然一身,无所依凭。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出现得莫名其妙。
他不记得与蛇神大人有任何过往。
他伸出手,隔着冰冷的棺壁,轻轻虚抚着青蛇的轮廓。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两天。
张起灵终于缓缓收回手。
脑海中的使命压过了他的不舍。
他转过身,看到了冰棺旁的一具白骨。
他不知道白骨是何人。
但他隐约能感觉到,对方与他一样。
于是,他将白骨安放在一具铁棺之中。
做完这一切,张起灵没有再回头,一步一步,走出了青乌子墓。
……
圣婴失踪了。
张家宅邸被一种无声的焦灼笼罩。
所有人都像绷紧到极致的弓弦,随时都会断裂。
整整三个月,放野期限已过,圣婴音讯全无。
若是普通张家族人,定然不会有人关注。
可那是圣婴,并非普通的张家族人。
圣婴与蛇神大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的失踪,非同小可。
张临渊眉头紧皱,他动用了几乎全部的张家暗线,别说圣婴,连圣婴的尸体都没有找到。
圣婴像是人间蒸发,再无踪迹。
张家气氛前所未有的凝重起来。
在这种日益发酵的不安中,所有张家人急切地期盼着蛇神大人的回归。
只要天授完成,蛇神大人归来,那么圣婴的事情就不必担心。
蛇神大人回归的念头,成了支撑张家上下不至于彻底慌乱的支柱。
无数张家人翘首以盼蛇神大人和张起灵的归来。
时间一天天过去,焦虑在沉默中滋长。
直到一天下午。
日头偏西。
张家护卫的动作僵住,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山道。
那里,出现了一个身影。
一个瘦削的少年身影,正一步一步,沿着石阶走上来。
“回来了!回来了!”
短暂的愣怔后,惊喜的呼喊声刺破了张家压抑的氛围。
瞬间,张家人从各处涌出,聚集到张家宅邸的大门前,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个越来越近的少年。
长老们闻讯快步走出,张临渊眼中闪烁着激动与期盼的光芒。
蛇神大人回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越过了张起灵,急切地在他周围搜寻着。
张起灵的身边,空空如也。
只有他被夕阳拉长的孤零零的影子。
他走到了最后的台阶上,停下了脚步,抬起头,看向面前黑压压的人群。
人群的骚动渐渐平息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
不祥的预感,漫上每个人的心头。
张临渊上前一步:“蛇神大人呢?”
张起灵看着眼前的人,黑眸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只有我。”
“蛇神大人陷入了沉眠。”
整个张家陷入了一片死寂。
圣婴失踪……
蛇神大人沉眠……
张临渊脸上的激动和期盼瞬间冻结。
张临渊面色惨白,他仿佛看见了,张家即将分崩离析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