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对面的蒙古大营,篝火烧得比白天还要旺盛,无数的火光将半边天都映成了诡异的橘红色。
可太安静了。
除了木柴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再没有一丝杂音。
没有战马的嘶鸣,没有士兵的巡逻呼喝,甚至连平日里那种成千上万男人和牲口聚集在一起时,特有的嘈杂和嗡鸣,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整座大营,像一座巨大的坟墓。
山坡上,朱棣烦躁地来回踱步,他手中的狼牙棒在地上划出一道道深痕,甲胄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
“胖子,这帮孙子在搞什么鬼?怎么会这么安静?不会现在就跑了吧?”
范统没说话,他只是眯着那双小眼睛,死死盯着远处那片明亮的火光,脸上的肥肉一动不动。
他也觉查到了。
按理说,军心崩溃,士气全无,现在整个蒙古大营应该是一片混乱、哭嚎才对。可现在这种死一般的寂静,反而透着一股子极不正常的诡异。
“宝年丰!”范统忽然开口,声音低沉。
“头儿,俺在!”宝年丰那庞大的身躯,无声无息地从阴影里冒了出来。
“你的狗鼻子比斥候好使,给老子上去闻闻。”范统指了指不远处一处更高的土坡,“仔细闻,闻闻对面那帮孙子,是不是在裤裆里憋着什么坏屁!”
“得嘞!”
宝年丰应了一声,手脚并用地爬上土坡,整个人趴在地上,像一头正在搜寻猎物的巨熊。
他闭上眼睛,巨大的鼻翼开始剧烈地翕动,将夜风带来的所有气息,贪婪地吸入肺中。
血腥味、尸体腐烂的焦臭味、马粪味、草料味……这些味道混杂在一起,构成了战场的主旋律。
宝年丰屏住呼吸,将这些熟悉的味道一一过滤,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不对!
味道不对!
过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他猛地睁开双眼,那双铜铃般的大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他连滚带爬地从土坡上冲了下来,跑到范统面前,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头儿!味儿不对!那股子人吃马嚼的骚味儿,在变淡!”
“而且!”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指向西方,“所有的味儿,都在往一个方向飘!他们在跑路!”
范统脸上的肥肉猛地一抖,那双眯着的眼睛里,瞬间迸射出骇人的精光。
“他娘的,跟老子玩金蝉脱壳?”
他脸上露出一抹果然如此的冷笑,一转身,直接冲到朱棣面前。
“王爷,别转悠了,鱼要脱钩了!”
朱棣一听,眼睛瞬间就亮了,他一把抄起地上的狼牙棒,浑身的骨节都发出了“噼里啪啦”的爆响。
“他奶奶的!总算让本王等着了!”
“传我将令!全军……”
“王爷,别急!”范统一把按住朱棣抬起的手,将他后半句话硬生生堵了回去。
朱棣一愣,扭头瞪着他:“胖子,你什么意思?再不追,人就跑没影了!”
范统嘿嘿一笑,脸上露出了狐狸般的狡诈,“他们现在是惊弓之鸟,咱们要是大张旗鼓地追上去,把他们逼急了,狗急跳墙,跟咱们来个鱼死网破,咱们也得崩掉几颗牙。”
“咱们得让他们先跑一段。”范统从怀里掏出一张简易的地图,在地上铺开,用手指在上面重重一划。
“等他们跑出个几十里,以为自己安全了,警惕心降到最低,队形也跑散了,那个时候,咱们再像一群饿狼一样扑上去,一口咬断他们的喉咙!”
朱棣看着地图,又看了看范统一脸“信我准没错”的表情,胸中那股躁动慢慢平复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猎人般的冷静和兴奋。
“说,怎么咬?”
“饕餮卫当先锋!”范统的手指,点在了地图上的一个点,“咱们不动,让他们先上!利用他们最强的机动力和冲击力,像一群苍蝇一样,死死地缀在蒙古人的屁股后面!”
“不求杀敌,只求骚扰!让他们跑不快,停不下,没时间吃饭,没时间喝水,更没时间重整队形!”
范统的手指,顺着地图一路向西,最终停留在一片被两条河流夹在中间的狭长河谷地带。
“把他们,往这个口袋里赶!”
“等他们被折腾得人困马乏,一头扎进这个死地,王爷您再率领大军,从后面把袋口一扎!”
范统抬起头,脸上肥肉堆成的笑容,显得格外阴森。
“到时候,就是关门打狗,插翅难飞!”
朱棣看着那片河谷,仿佛已经看到了十几万蒙古大军在里面哀嚎、奔逃,最终被无情碾碎的景象。
他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燃烧。
“好!就按你说的办!”
范统直起身,转身对着早已跃跃欲试的宝年丰和张英,下达了命令。
“宝年丰!张英!”
“在!”两人同时上前一步,甲胄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
“你们两个记住,只要骑兵,不要步卒!”范统的脸色变得无比严肃,“你们的任务,不是杀人,是放羊!”
“给老子像狼一样,缀在他们屁股后面!只咬,不吞!把他们往西边那片河谷里赶!”
“天亮之前,我要看到这群羊羔子,全都乖乖地走进我给他们准备好的屠宰场!能不能做到?!”
“能!”宝年丰年和张英齐声怒吼,声音里充满了嗜血的渴望。
宝年丰兴奋地舔了舔嘴唇,他扛起那柄门板似的巨斧,咧开大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
“头儿,你就瞧好吧!”
“保证把这群羊羔子,给你赶进屠宰场!”
话音未落,他转身一挥手,早已整装待发的饕餮卫重骑兵,如同黑色的鬼影,悄无声息地牵着战马,汇入身后的黑暗之中。
没有一丝声音,没有一点火光。
一场草原上最血腥、最漫长的追猎,就此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