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
关灯 护眼
彩页文学 > 谍战,都别猜了,我真是卧底啊 > 第二百四十四章 安田的隐忍

第二百四十四章 安田的隐忍

    夕阳落下,夜色将沪西的麦根路浸染得一片沉寂。

    白日里喧嚣的货车轰鸣声,仓库苦力卖力的吆喝声以及物资仓库不时响起的起重机齿轮的咬合声……

    此刻都已褪去,只剩下初夏的暖风刮过空旷的水泥地和铁皮屋顶群发出呜呜的声响。

    安田的宿舍并不是最好的那种。

    相反,在某些人的用心关照下,他的房间在一众高级宿舍楼的最里面。

    房间坐南朝北,又在一片建筑物里头,终日看不到阳光

    整个格局狭小而逼仄,墙壁上石灰剥落,露出里面暗沉的砖块。

    房间的家具更是少的可怜,一张硬板床,一张木桌,两把摇摇晃晃的椅子,一个破旧衣柜以及一张磨的处处凹凸不平的书桌,这便是全部家当。

    由于接触不到阳光照射,房间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霉味和廉价烟草的滞涩气息。

    “安田君还真是勤奋,我已经来了一个多小时了,你才下班。”南田洋子轻笑着说了一句,

    她今天穿可一身深蓝色的便装,款式普通,但料子看得出质地尚可,脖子上系着一条丝巾,一层淡淡的妆容将她脸庞衬托的精致无比。

    不愧是帝国之花。

    安田迅速闪身进屋,反手将门关紧、落栓,动作干净利落。

    “这地方,可真不好找。”南田洋子倒上一杯水,递给安田信夫:“倒是委屈你了,安田君。”

    安田信夫扯动嘴角,露出一丝苦涩而冰冷的笑:“委屈?比起梅机关的牢房,这里已经是天堂了。”

    “至少,这里的空气是自由的,哪怕带着铁锈和霉味,南田课长,地方简陋,没什么可招待的。”

    南田洋子脊背挺得笔直,缓缓说道:“活着,就有希望,尤其是像我们这样,心中还有火焰未曾熄灭的人。”

    “希望?”安田喃喃重复了一句,随即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要不是因为这两个字,我也不会甘心去做一个物资调度官。”

    “我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让那些把我推入地狱的人,也尝尝这滋味的万分之一!”

    他猛地拉开桌子的抽屉,取出几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用力推到南田洋子面前。

    纸张粗糙,上面的字迹却工整而清晰。

    “请看吧,南田课长。这是我在物资仓库这些日子,一点点整理很推断出来的资料。”

    南田洋子拿起那几张纸,仔细阅读起来。

    起初她的表情还带着审视,但随着阅读的深入,她的眼神逐渐变得凝重,甚至闪过一丝惊讶。

    纸上罗列着大量的人名、日期、物资编号、运输车次,以及一些看似零散,却被巧妙串联起来的“线索”。

    “后勤部第三课课长,山本隆一,”安田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像是在陈述,又像是在诅咒,“昭和十四年三月至五月,经他手特批放行的‘非制式紧急医用物资’清单,共计十七批次,其中超过半数,绕过了三次以上的常规质检环节。”

    “同期,闸北黑市上流通的高标磺胺粉以及注射液还有高质量外科缝合线,数量激增,来源不明。”

    “金大有,乔镇淮以及沪市最大的黑商张家都在同一时期抛售了大量医疗物资。”

    “其中采购最多的就是国党第四战区张发奎部。”

    “其次就是国党第九战区,薛伯陵。”

    “现在岗村司令官的十一军跟薛伯陵部队在长沙对峙,他们竟然公然给对手运输物资,还是极其重要的医疗物资,简直是无法无天。”

    南田洋子看着资料上的文字,手指指节也不由自主的握得发白。

    “还不止这些,”安田的手指指向另一个名字,

    “我在整理物资仓库近半年的出入库资料,发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物。”

    “后勤部第二把手,小野寺健副部长,”

    “他拥有直接调度‘特A级’保密车皮的权限。”

    “根据我复原的物资仓库进出库的部分记录,在作战准备期间,至少有五列标记为‘特A级’的车皮,其最终目的地和装载货物与后勤部提交的正式清单存在无法解释的偏差。”

    “而这些车皮,都曾在麦根路火车站进行过‘非计划内’的长时间停留。”

    “与此同时,在沪市法租界的阳光商贸,它的资金流水,与大阪商会设立在横滨的贸易行,存在周期性的、数额可疑的汇兑记录。”

    “我确认过时间点,阳光商贸大批量出售物资的时刻,恰好与几次大规模的‘特批物资’运输前后吻合。”

    南田洋子的脸色变的无比凝重:“安田君,你能证明你做的这些东西都有完整的证据支持吗?”

    安田闻言沉默了下来,半晌,缓缓摇头道:“没有,他们不傻,如果从账面上去查找,不可能找出漏洞。”

    “这些资料,有些是我的猜测,有些是我按照单据的推断,有些是我通过过去的关系,旁敲侧击打听来的碎片。”

    “但是,足够了,足够我们把它们这样摆在一起,用一个‘后勤部与运输部高级官员系统性勾结,侵吞倒卖军用物资’的故事线串联起来,”

    “您觉得,那些不明真相的人,那些对帝国官僚体系早已不满的人,他们会怎么想?”

    南田洋子放下纸张,深吸了一口气,房间里浑浊的空气似乎都因此流动了一下。

    她看着安田,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人。

    过去的安田信夫,是一个严谨甚至有些刻板的满铁运输部门主管,而眼前这个人,在经历了背叛,构陷和濒死的绝望后,已经蜕变成了一个危险的阴谋家.

    一个精通如何利用人性弱点和官僚体系漏洞的复仇者.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南田洋子缓缓说道,“安田君说的很有道理,单独看,每一条线索都可能被解释为工作疏忽或流程特例。”

    “但如此密集地呈现,指向如此明确的结论……安田君,你这是在指控他们编织了一张足够引发恐慌的网。”

    “尤其是,这些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的‘巧合’,最能激发人们的想象力和怀疑。”

    “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安田的声音陡然拔高,“他们用‘劣质物资’的罪名毁了我,那我就用‘系统性贪腐’的谣言来回敬他们!”

    “我安田信夫或许是个小人物,是被他们随手丢弃的棋子,但我这颗棋子,也要崩掉他们几颗牙!”

    “南田课长,我可以肯定,后勤部跟运输部贪污这张巨网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大。”

    “你所在意的那个陈阳,在这张网里可能就是其中一个节点而已。”

    “我们如果明刀明枪地对抗,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我‘退’了,我认输了,我像条死狗一样被扔到这个无人问津的仓库。”

    “他们以为我完了,不会再构成任何威胁。他们的视线会从我身上移开,去关注那些更‘重要’的事情,而这,正是我最好的掩护。”

    南田洋子仿佛明白了什么:“所以,最近沪市的流言就是您跟青木局长的手笔,”

    “我真不明白,您跟青木局长都是满铁的忠诚下属,怎么会做这种事情。”

    “万一真的证实了这些证据,诸多部门互相勾结,甚至连满铁也牵涉其中,到时候,你们要怎么处理。”

    “难道要大村总裁自己向外务省递交辞呈?”

    安田站在南田洋子面前,身子前倾,目光灼灼:“可我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无数物资就这么轻易的流向那群贪官的口袋吧,”

    “南田课长,我需要您的帮助。我在幕后,继续搜集资料。”

    “您掌握的人脉和渠道,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巨大的力量。”

    “我需要您,将这些‘故事’,通过最合适的管道散播出去。”

    南田洋子没有立刻回答,她沉默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嗒嗒声。

    半晌,她终于开口,“散播谣言,尤其是在沪市这座各方势力犬牙交错的城市,风险极大。”

    “76号的特务无孔不入,梅机关的眼线也在暗中监视,一旦被他们捕捉到源头……”

    “那就让他们去查!”安田信夫打断她,脸上浮现出一种豁出去的决绝,“我现在一无所有,只有这条捡回来的命!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况且,谣言之所以可怕,就在于它的无孔不入和难以溯源。”

    “我们可以利用租界,利用那些对日本人不满的外国记者,利用地下流通的小报,甚至可以利用……中统或者红色方面的渠道!把水搅得越浑越好!”

    “我们要让这谣言,像瘟疫一样从沪市扩散出去。让关东军司令部听到,让东京的大本营听到,让满铁的高层坐立不安!”

    “到时候,迫于压力,他们必须进行调查,而调查,本身就是一种清算!”

    “让山本、小野寺,大岛健次郎,还有那个陈阳……也要尝尝被怀疑、被审查、被同僚孤立排挤的滋味!”

    “就算那是一张牢不可破的巨网,我也要试着用我这点微弱的火星将他们付之一炬。”

    南田洋子看着安田眼中燃烧的复仇火焰,知道自己无法拒绝,也不想拒绝。

    安田的仇恨与她自身被边缘化的不甘,以及对现有权力结构的不满,在此刻完美地契合了。

    这不仅仅是在帮安田,也是在为她自己寻找一个突破口,一个向那些排挤她的人证明价值、甚至报复的机会。

    “渠道,我有。”

    “《字林西报》有个记者,一直对帝国在满洲的事务‘很感兴趣’.

    “法租界有几个搞地下印刷的越南人,只要给钱,什么都敢印”

    “另外,我知道中统在沪市的据点,他们也不会放过这种可以攻讦帝国的机会。”

    安田的眼中爆发出兴奋的光芒:“太好了!我们就多管齐下!用不同的‘故事’版本,通过不同的渠道释放。”

    “让官方疲于奔命,无法封锁!青木君已经做了一些基础事情。”

    “现在,沪市跟新京方面都有流言,接下来,就是我们上场,我们可以先抛出山本特批清单的部分,引发初步关注。”

    “然后再用小野寺异常车皮的‘巧合’加深怀疑.最后,用那个大阪商会的皮包公司跟阳光商贸的资金往来,作为‘确凿’的证据,将舆论推向高潮!”

    南田洋子静静地听着,偶尔补充几点关于渠道安全和信息伪装的技术细节。

    她看着这个近乎癫狂的男人,心中凛然

    仇恨,果然是最强大的催化剂。

    “安田君,”在南田洋子起身准备离开,“记住,我们现在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在你没有绝对把握之前,不要轻易离开这里,也不要与任何不可靠的人联系。所有信息,通过老办法传递。”

    “我明白。”安田信夫重重地点头,“我会像蜘蛛一样,潜伏在这网中央。”

    “南田课长,外面的世界,就拜托您了。”

    南田洋子看了一眼这间陋室,悄然拉开门,像一道影子般融入了门外的夜色中。

    门被重新关上,插好。

    安田信夫独自站在房间中央,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沪市,法租界,福煦路,济世堂药铺

    初夏的阳光透过薄云,懒洋洋地洒在法租界福煦路,这条不算繁华的街道上。

    空气里混杂附近咖啡馆飘出的淡淡焦香,以及“济世堂”中药铺的苦涩药味。

    福煦路距离林公馆所在的福开森路不远。

    陈阳穿着一身不起眼的格子西装,戴着礼帽,手里拎着几包刚买的茶叶,像个寻常的租界买办,不紧不慢地踱进了“济世堂”。

    他这身装束在法租界福煦路这种地方随处可见,自然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陈阳走进药铺,打量了一下周围。

    药铺里光线偏暗,高高的木质柜台后,站着一位穿着干净蓝布旗袍的年轻女子,正低头用戥子仔细称量着药材。

    听到风铃响动,她抬起头看到陈阳,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光,随即脸上露出职业化的温和笑容:“先生,抓药还是问诊?”

    陈阳走到柜台前,将茶叶放在一旁,目光扫过柜子里琳琅满目的药材,声音平和:“掌柜的,给我配一剂‘清心降火’的方子。近来烦心事多,夜里总不太平,睡不踏实。”

    宋伊琳手下动作不停,包好一包当归随手递过去:“先生是心火旺,肝气郁。可用黄连、莲子心清心火,柴胡、白芍疏肝解郁。“

    “只是……黄连极苦,先生可受得住?”

    “受得住。”陈阳苦笑道:“再苦,也比夜里惊醒,听着外面野狗乱吠要强。”

    “对了,再加一味‘远志’吧,希望吃了能睡得沉稳些,外面就算有天大的动静,也惊扰不了。”

    “远志安神,确实对症。”宋伊琳微微颔首,转身从身后的药柜里熟练地抓取药材。

    她的动作流畅自然,但在取出“远志”时,手指在标注着药材名的小抽屉边缘,极快地。有节奏地敲击了三下。这是确认安全的信号。

    陈阳看似随意地观察着药铺内外,耳朵捕捉着街面上的一切声响。

    他身体微微前倾,靠在柜台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宋伊琳抓药的手没有丝毫停顿,脸色也依旧平静,只是眼神更加专注,仔细看着陈阳正在向她传输的情报.

    “汪逆秘书钱士钊,三日后晚,乘‘野山丸’抵沪,泊三号码头,下榻虹口重光堂。”

    宋伊琳包药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

    陈阳传输完消息之后并未停止,继续传输:

    “76号意图以此设局,清查内部,钓出我们的人。”

    “他们已张网以待,监控所有可能泄密的渠道。”

    宋伊琳目光之中顿时露出一丝困惑之色,看了陈阳一眼,那眼神仿佛在问:“既然如此,为何还要传递?”

    陈阳迎着她的目光,嘴角微微上扬,手指轻轻点击,信息十分明了:“将计就计!”

    宋伊琳将称好的柴胡倒入戥子盘,微微点头,示意他继续。

    陈阳手指继续轻轻点击,这次的信息是八个字:“声东击西,半路截杀。”

    宋伊琳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手上不停,包好了柴胡,开始处理白芍.

    沉吟片刻,她用极低的声音回应:“先生,恕我直言,您这半夜心惊的毛病还是因为白天思虑过多导致,多眠,易发梦。”

    “看来,您平常工作一定很忙,现在不太平,做什么事情都不容易,万一做不好还会连累人。”

    “就算你做好了,万一被有心人惦记,那可就危险”

    陈阳微微一愣,瞬间明白宋伊琳话里的意思:“行动风险很高。如何确保‘行动者’可控?如何确保袭击不会失控伤及无辜?”

    “又如何保证在76号的严密监控下,完成行动而不被反向追踪?”

    “还是你看得透啊。”陈阳赞许地看了她一眼,“不过,有些事情我们没的选择。”

    “会不会连累人我不能肯定,我只是做好自己的事情,但是,我能保证,别人就算要惦记,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拿起那包莲子心,放在鼻尖嗅了嗅,“黄连苦,哪能有做人苦.”

    宋伊琳缓缓说道:“先生果然是个大人物,既然您吃不了苦,这样吧,等掌柜回来我让他给你把把脉。”

    “看看能不能再给你配一副好一点的药,能让你过的舒服一点。”

    “毕竟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这个计划,需要上级批准,也需要你这边协调可靠的‘信使’和‘防火墙’。

    陈阳微微颔首:“那敢情好啊,我这人唯一的好处就是听劝..”

    “不过,我近来事情比较多,你看你们掌柜的什么时候方便,我只有这两天有时间。”

    “你让掌柜的千万抽出时间帮我看看。”

    这句话就是说:“时间紧迫,必须在钱士钊抵达前布置完毕。”

    “你能否将计划和我的建议,尽快传递给‘家里’?”

    宋伊琳将包好的药递给陈阳,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婉的笑容:“先生,您的药好了。按方煎服,早晚各一次,定能安神静心,不被外邪所扰。”

    与此同时,她借着递药的动作,指尖极快地在陈阳的手心里划了一个“可”字的摩尔斯电码短点。

    “有劳了。”陈阳接过药包,微微颔首,拿起旁边的茶叶,转身不紧不慢地走出了“济世堂”。风铃再次清脆地响起。

    宋伊琳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的阳光里,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眼神变得凝重而锐利。

    她低头,继续整理着柜台上的药材,心中已经开始飞速盘算着如何安全、迅速地将这份重要的情报和那个大胆的“将计就计”计划,传递出去。

    沪市,南方运输部陆运课课长办公室

    秘书李宁玉按照陈阳的吩咐,将宋伊琳给陈阳抓的药三碗水煎成一碗水,送进办公室。

    药是真的,病也是真的。

    这种安神助眠的药在市面上并不少见,功效也的确不错。

    最近一段时间,陈阳因为琐碎的事情实在太多,那些症状也描述的一丝不差。

    就算他身边真有特高课的特工跟着,亲眼看见他走进药铺抓药,当面检查也查不出任何问题。

    其实也不奇怪,这段时间要忙着物资北上的事情,陈阳每天都靠咖啡吊着,能不失眠嘛

    就着冰糖一口将中药喝下,陈阳将药碗还给李宁玉道:“李秘书,去帮我泡杯咖啡”

    李宁玉微微一愣:“课长,您现在都喝药了,还喝咖啡?”

    陈阳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让你去就去,别那么多废话。”

    李宁玉心神一凛,微微躬身。

    咚咚咚,陡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没等陈阳发话,大门已经被人推开。

    梅机关副机关长晴气庆胤火急火燎的闯进来。

    “陈桑,出事了,你看今天的报纸.”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