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面色冷峻,目光如寒冰般扫过瘫软的李秀琴和啜泣的谢明月。
他并未立即开口,但那无形的威压已让院中空气几乎凝固。
这时,谢里正与几位族老交换了眼色,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对着沈砚深深一揖:
"沈大人,今日之事,实在是......是我等管教不严,让村里出了这等丑事,竟劳烦您亲自跑这一趟。"
他顿了顿,脸上带着恳求,"谢明月母女行事糊涂,险些酿成大错,着实可恨!但......但恳请大人念在她们终究是桃源村的人,若是处置得过重,传扬出去,恐怕......恐怕会坏了我们桃源村所有姑娘的名声,往后姑娘们说亲可就难了......"
谢九爷也颤巍巍地附和:"是啊,沈大人,她们已知错了,不如......不如就此揭过,老朽保证,定让谢彪严加管束,绝不让她们再生事端!"
李三煜看着谢里正和族老们为难的模样,又见谢明月哭得几乎晕厥,终究是心软了。
他悄悄拉了拉沈砚的衣袖,低声道:"表哥,既然真相已明,我也没真的怎么样,要不......就算了吧?"
沈砚瞥了李三煜一眼,见他眼中确无怨愤,只有些许无奈和同情,心中不由暗叹这小子经过这段时间的历练,心性倒是宽厚了不少。
往日里嚣张跋扈,被酒色迷眼,满脑子虚荣的那股劲儿也不见了。
就在这时,谢彪气喘吁吁地拨开人群冲了进来。
他显然是刚打猎回来,背上还背着弓箭和几只野兔,就被看热闹的村民拉来了。
一进院子,看到瘫坐在地的媳妇和哭泣的女儿,再听到周围人的议论,此刻只觉得颜面扫地。
怪不得,这母女倆这几日在家里总是背着他嘀嘀咕咕的,像是在商量什么大事,原来竟是这等丢人现眼的事情。
谢彪上前一步,对着沈砚和李三煜深深一揖,声音沙哑:"沈大人,李小哥,是我谢彪管教无方,让她们做出这等糊涂事!我......我回去一定严加管教!绝不让她们再出来丢人现眼!请大人恕罪!"
沈砚看着这一幕,谢彪那因常年劳作而显得粗犷此刻却布满窘迫的脸,以及他身后那对犹自哭泣、眼神闪烁的母女,一股难以言喻的厌烦感涌上心头。
他生在高门侯府,自懂事起,类似这般或拙劣或精巧的攀附手段,他见得太多。
这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许多年前,镇北侯府后宅里也曾有过类似的让他厌恶的事情。
那时他还年幼,父亲镇北侯身边曾有一位颇受宠爱的柳姓妾室。
那柳氏容貌昳丽,心思也活络,总想着为自己多争几分前程。她多年无所出,眼看着昭阳长公主生了两儿一女,心中嫉妒,那时沈砚和沈屹身边时刻围满了下人,她不好算计,便将主意打到了当时年纪更小的沈萱身上。
她并未下毒或使什么明显的陷害手段,那太容易被查出来。
她用的,是更阴柔、更磨人的法子。
她会“无意间”在沈萱必经之路洒下容易滑倒的清油,更甚者,她不知从何处找来一些气味特殊、久闻令人心神不宁的香料,混在寻常的熏香里,以“亲近”之名送到沈萱院中。
彼时沈砚年纪虽小,却已敏锐地察觉到那种包裹在“亲近”和“意外”表皮下的恶意,如同附骨之疽,阴冷而难缠。
这些手段虽不致命,却说不好会在哪一次“意外”中害得人头破血流。
后来,是沈砚察觉了香料有异,告知了昭阳长公主,昭阳长公主顺藤摸瓜,才将柳氏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一一揭露。
昭阳长公主平日里性情宽和,但触及底线也绝不手软。
震怒之下,她以雷霆手段处置了柳氏及其院子里的丫鬟仆妇,直接将柳氏打发到了北地一处偏远的庄子上,勒令其静思己过,非召不得回京。
如今十多年过去了,那位柳姨娘依旧在庄子上“静养”,再未能踏足镇北侯府一步,镇北侯沈巍从此也没再纳妾。
而沈砚,自那时起,便对后宅这些争宠、攀附、构陷的阴私手段,产生了根深蒂固的厌恶。
他厌恶这种将心思用在歪门邪道上、不惜损害他人来谋取自身利益的行径,更厌恶那种被算计、被觊觎的感觉。
此刻,谢明月母女这看似“低级”的算计,恰恰勾起了他内心深处这份不愉快的记忆和强烈的反感。她们或许没有柳氏那般缜密的心思和长久的耐心,但那份企图通过构陷、利用他人来改变自身命运的核心,如出一辙。
若依他本心,这等构陷皇子的行为,即便不立时重惩,也绝无可能如此轻描淡写地揭过。
但此地是桃源村,眼前是谢家重视的乡邻,谢明月一家的处置就得要重拿轻放。
谢里正和族老的担忧不无道理,此事若以雷霆手段处置,固然能震慑宵小,但“桃源村姑娘设计攀附”的污名一旦传出,那些待字闺中、品性纯良的姑娘们将何以自处?她们的婚嫁前程,很可能因此而蒙上阴影。
他厌恶谢明月的行为,却不愿累及全村无辜女子。
还有那五个仍需在此历练的皇表弟, 老三经此一事,算是得了教训,心性亦有成长。但其他四人呢?他们还需要在这个相对纯粹的环境里磨去纨绔习气,学习民生疾苦,体会人情冷暖。
若因处置过严,导致他们与村民之间产生难以弥合的裂痕,甚至让村里人对他们敬而远之,那么这场精心策划的“下乡改造”,效果必将大打折扣,维持住表面的平和,让历练得以继续,才是大局。
况且,此事本身,尚未造成不可挽回之后果。
真相已然大白,谢明月母女名声扫地,在村中必将举步维艰,这本身已是另一种惩罚。谢彪此人看着是个要脸面的,经此一遭,回去后内部管教只怕比任何外部刑罚都更让人难受。
他沈砚的宰牛刀,不应也不必用在这样的小事上,尤其是在这样一个需要维持微妙平衡的环境里。
而更深一层,一个连他自己都未曾深思,却悄然浮上心头的顾虑是——他自己的形象,尤其是在某人眼中的形象。
这个念头来得突兀,却让他心头微微一滞,他几乎是立刻想到了谢秋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