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谢三河已经带着十个同样身穿蓑衣、体格健壮的汉子聚集到了门口。
谢广福不再多言,大手一挥,一行十二人冒着倾盆大雨,踩着泥泞朝着清川河边走去。
谢三河还抽空去了一趟张秋笙家扛了两根碗口粗的毛竹压阵。
到达河边,情况比想象的更不容乐观,清川河此刻已经成了一条咆哮的黄龙,河水浑浊湍急,水位高涨,已经淹没了大水车下部的轮辐和水斗。
上游不时有断裂的树枝、整棵的灌木甚至小型的树干被冲下来,狠狠地撞击在水车巨大的轮子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哐哐”声。
水车的主体结构在洪水的冲击和杂物的撞击下,微微震动着。
“快!行动!”谢广福扯着嗓子指挥,声音在风雨中有些失真。
他指挥谢三河和两个汉子,在身上绑上救命安全绳,然后,将绳子的另一端系在岸上的地牛桩以保证人员安全。
几人冒险涉入齐腰深的湍急河水,奋力将毛竹从车轮上游一侧斜着插入河床。接着,另外几人用大石块和多股麻绳,将毛竹牢牢地绑死在主轴两侧坚固的石头支架上,形成了稳固的“八”字斜撑。
这样即使有大型杂物正面撞击,轮子也不容易被巨大的推力推向岸外,保住了根基。
紧接着,又用麻绳绑住主轴,紧紧拴在岸边提前埋设好的“地牛桩”上。这就相当于把水车轮子暂时“绑死”,极大地减少了它在洪水中的晃动空间,避免在接下来拆卸零件时,轴承承受过大而被损坏。
做完这些固定措施,他们这才开始拆卸最容易受损的部件。
“拆水斗!用长柄钩,小心别掉河里!”汉子们两人一组,用长柄钩精准地挑掉连接二十四只木斗的销钉。
木斗一个个被卸下,被迅速传递到岸上。
蓑衣在如此暴雨下早已形同虚设,所有人里外都湿透了,干脆有人扯掉了笨重的蓑衣,赤着上身,在风雨中更加麻利地干活。
看着众人忙碌而危险的身影,李双昊再也按捺不住,他悄悄找到一根多余的救命绳,在自己腰间和大腿根处绑好打上死结,检查无误后,也冲了上去,加入了拆卸的队伍。
雨幕中能见度很低,现场一片混乱,人人都在专注地忙碌着,谢广福一时也没注意到多了一个“编外人员”。
水车本身的拆卸工作完成后,谢广福又指挥部分人在水车上游约十米处,冒险打下两排坚实的木桩,然后用带来的麻绳迅速编结成“井”字形的简易拦木栅。
这个临时屏障虽然简陋,但可以有效挡住大部分顺流而下的枯枝烂木,减轻了后方水车承受的压力。
李双昊干得投入,看到有人要下到更深的水里去加固那拦木栅的木桩,他想也没想,绑着绳子就跟了过去。
就在这时,一直在统筹指挥的谢广福目光扫过人群,终于发现了李双昊正要往深水里蹚!
他心都被提到嗓子眼,几个大步冲过去,在河水即将淹没李双昊大腿根时,一把死死抓住了他的后脖领,用尽全力将他往后拽,怒吼声甚至压过了风雨:
“李双昊!你干什么?!你不要命了!!”
李双昊被拽得一个趔趄,回过头,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他扯了扯自己身上拴着的救命绳,大声道:“广福叔!我拴着绳子呢!我不怕!多一个人多一分力气!”
“胡闹!”谢广福气得脸色发白,“你有绳子也不行!这水底下情况复杂,万一绳子被杂物割断,或者你被水冲得撞到木桩上!后果不堪设想!你给我立刻回岸上去!”
他心下还是有些后怕的,冷汗混着雨水流下,看着李双昊无辜的双眼,有些气不打一处来,这可是皇子!万一真在这里出了事,他谢广福,乃至整个桃源村,该如何向京城里那位交代?
况且今日来帮忙的汉子都是精挑细选过,每个人都是会水的,谢广福记得他来桃源村的第一晚因为抓鱼就被谢锋踹下半月池,据说还喝了不少池水,是个十足的旱鸭子,想到这,谢广福都有些期盼谢锋赶紧回来,用那柄龙痕戒尺再给这李双昊来上几下。
李双昊却倔强地站在原地,迎着谢广福担忧的目光,大声反驳:“广福叔!我的命是命,难道他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吗?他们能下水,为什么我不能?这水车也有我的一份心血!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它毁了,却只在边上干看着!”
谢广福愣住了,他看着李双昊那双明亮的眼睛,听着他脱口而出的话,心中不感动是假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初来时自私精明、处处算计的二皇子,竟然有了如此巨大的转变!
他不再是那个只在乎自身利益、视他人如草芥的天潢贵胄,而是开始懂得责任,懂得共情,甚至愿意为了共同的心血去冒险……
风雨依旧狂暴,河水依旧汹涌,但在这一刻,谢广福仿佛看到了比建成十座大水车更值得欣喜的东西。
他张了张嘴,最终,那严厉的斥责化作了一声复杂的叹息,手上依旧死死地拽着他的安全绳,不让他再往前一步。
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
上游的“井”字拦木栅勉强搭建起来,虽然简陋,但也算形成了一道屏障。
就在这时,谢长河和谢里正听到消息,也顶着瓢泼大雨,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到了河边。
看到水车主体完好,关键部件也已拆卸下来堆放妥当,还建起了临时防护,两人都松了口气。
“广福,情况怎么样?”谢里正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大声问道。
“暂时稳住了!”谢广福同样提高嗓门,在风雨声中回答,“水车骨架保住了,易损的零件也拆下来了!就是怕后面还有更大的洪峰或者巨型杂物!”
他转向谢长河,快速交代:“长河,你立刻安排一下,在岸边设个观察哨,轮班值守!一个班两个人,必须作伴,带上铜锣和长柄钩!眼睛都放亮些,盯紧上游,一旦发现有威胁的大木头或者杂物冲下来,立刻敲锣示警,能用长钩拖走的尽量拖走,拖不走的也要及时通知大家来帮忙!”
“明白!广福叔,你放心,我这就安排!”谢长河立刻领命,转身就去组织人手。
交代完后续的应急安排,谢广福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一些。
此时才感觉一阵阵疲惫袭来,他转头,看到同样浑身湿透的李双昊还在盯着水车的方向,不由分说,解开他身上的安全绳,像牵一头不听话的犟牛一样,拽着他的胳膊:
“还看!走了!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