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黏着高考后特有的,一种无所事事的焦灼,像糖浆凝固前最后挣扎的气泡。
日光白得晃眼,透过老旧的窗格,在落满灰尘的桌面上切割出斜斜的,安静到死的方格。
陈绚烂趁两人午睡,拉开抽屉,从信封里偷了两千块。
镇上的手机卖场,冷气开得很足……
手指掠过那些标价令人眩晕的机型,最终停留在一款黑色的vivO手机上,标签上写着:1799。
“要这个。”她的声音干涩,几乎听不见。
掏出那叠钞票,店员的目光在她朴素的衣着和那叠明显刚从某个地方取出的现金之间微妙地扫了一眼,她没有回避,只是沉默地等待着。
“我要办一张移动卡。”
“办59元的话费套餐可以吗?”
“可以。”
空气里还残留着新手机开箱后那股特有的,微甜的塑料和电子元件的气味,陈绚烂点开手机上的天气预报。
三天后,夜间,1点到2点,清晰的乌云图标,下方坠着雨滴和一道刺目的闪电符号。
雷阵雨转大雨。
东南风4-5级,伴有短时强降水和雷电活动。
诊所里弥漫着一种陈旧草药和消毒水混合的,令人昏昏欲睡的气息。
阳光被厚重的窗帘切割成狭窄的光带,灰尘在光带里无声地翻滚,像一场缓慢进行的金色沙暴。
龙大伟陷在一张褪色的旧藤椅里,皮鞋搭在堆满杂物的桌角,一本页面泛黄的杂志盖在他微凸的肚腩上,随着鼾声轻微起伏。
门轴发出干涩的呻吟,打破了这片凝滞。
龙大伟猛地惊醒,杂志滑落在地。
他眯起被酒精和岁月浸泡得浑浊的眼睛,逆着门口投入的光线,看清了来人的轮廓。
“陈绚烂?”他尾音上扬,带着一丝猝不及防的讶异和不易察觉的警惕。他慢吞吞地坐直身体,藤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你来干什么?”
女孩站在光影交界处,T恤洗得发白,勾勒出过分单薄的肩线。
她的脸大部分藏在阴影里,只有下巴和紧抿的嘴唇被一道光勾勒得异常清晰,透着一股不符合年龄的冷硬。
“找你算账。”声音平静,没有波澜,却像一块冰砸进沉闷的空气里。
龙大伟愣了一瞬,随即像是听到了一个拙劣的笑话,从喉咙里滚出几声干哑的嗤笑。
他重新放松身体,靠回椅背,晃悠起来。
“算账?”他拖长了语调,充满嘲讽,“跟我算哪门子账?小妹妹,你马上就要去读大学了。”他刻意加重那两个字,像吐出某种粘稠的,恶意的糖浆,“前程锦绣着呢。跟我这种粗人算什么账?名声不要了?”他咧开嘴,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
她向前走了几步,彻底离开门口的光晕,整个人暴露在诊所昏暗的灯光下。
陈绚烂的脸色是一种缺乏血色的苍白,眼底有着睡眠不足留下的淡青阴影,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死死锁住藤椅上的男人。
“我最近常常做噩梦,睡不着觉。”她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固执,“你给我几颗安眠药成吗?”
“就问我要安眠药?”他重复,怀疑像藤蔓一样爬上他的瞳孔。
“嗯。”只有一个音节,短促,坚定,不留余地。
“这么小的年纪吃什么安眠药?心思重了?想你那个刘老板想得睡不着了?”他话语里的下流暗示像阴沟里的气泡,咕嘟着冒出来,试图玷污周围的空气。
陈绚烂沉默了。
诊所里只剩下老式电风扇摇头时单调的嗡嗡声,像某种倒计时的钟摆。
“还不是你们害得。”声音低沉,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瞬间砸碎了所有伪装的平静。
他当然听懂了她的指控。
“行行行。”他拉开抽屉,手指在一堆杂乱无章的药瓶里翻捡,塑料瓶碰撞发出哗啦的声响,“小姑娘家家的,心思就是重。给你几颗,晚上睡觉前吃半片就行了,可别多吃啊!”
他找出一个白色的小药瓶,倒出几颗白色的,小而坚硬的药片在手心,也懒得数,大约四五颗的样子,随手用一张印着红色字迹的废弃处方纸包了包,递了过去。
“拿去吧。好好睡觉,养好精神,”他语气轻佻,最后的叮嘱带着令人作呕的暗示,“刘老板可不喜欢病恹恹的。”
“别告诉我爸妈。”她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坠落,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和一丝极难察觉的,摇摇欲坠的脆弱。
龙大伟看着那截冰冷的手,喉结滚动了一下,混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光,最终化为一声含糊的应答:“知道了。”
就在陈绚烂要接过那包药片的瞬间,龙大伟的手指却忽然合拢,将那个小纸包虚虚握在了掌心。
他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油腻的语气里忽然掺入了一种古怪的,近乎真诚的诱惑,像毒蛇吐出了分叉的信子:“陈绚烂,你缺钱吗?”他问,目光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你要是不想嫁,我可以帮你。”
陈绚烂的动作顿住了,悬在半空的手缓缓放下。
她抬起眼,黑沉沉的眸子像两口深井,映不出丝毫光亮:“怎么帮?”她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有一片死寂的麻木。
龙大伟咧开嘴,露出那口被烟茶熏染的黄牙,笑容里充满了某种自以为是的施舍和更深的肮脏:“你跟我谈恋爱,”他说得理所当然,仿佛在提出一个无比优厚的条件,“我给你钱。我包你大学四年,怎么样?保证比你爸卖你的价钱高,也比你去伺候一个残废强。”
“不怎样!我还不如嫁给姓刘的。”
“呵呵。”他身体向后靠去,重新晃起藤椅,用一种近乎怜悯的,却又无比恶毒的眼神看着她,“天真。你以为你真的是嫁给刘航那个老色鬼啊?”
“你是嫁给他那个先天残疾,脑子不清爽,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的儿子!刘老板?他不过是替他那个废物儿子找个便宜保姆,兼传宗接代的工具罢了!不然你以为,凭什么看上你家?凭什么出那么大价钱?”
“他儿子那样,一直找不到结婚对象,所以才找上你这种……”
“什么?”
“你不信啊?你不信你去问你爸,或者你去打听打听,刘航是不是有一个残疾儿子。”
“拿去吧,好好想清楚。你爸那边我来解决。”
陈绚烂走出了诊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