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目正式启动的第一天,整个研究所的气氛就像一根拉到极致的弓弦。
    祁明峰将那份拆解成上百个子课题的完整技术蓝图,分发到了每一个人的手中。
    有刚被调来的年轻学者心中不免嘀咕,一位战功彪炳的上将,亲自来搞研发,这能行吗?
    这更像是一种政治姿态。
    可当他看到图纸的瞬间,这点腹诽便烟消云散。
    从压缩机到燃烧室,再到涡轮和尾喷管,每个部分,每个细节,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其理论之精妙,构想之大胆,完全超出了他能理解的范畴。
    这根本不是一个外行能画出来的!
    钱振邦教授更是拿着那份关于“压气机气动布局”的图纸,浑浊的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
    他终于明白,组织为何会任命一位将军来当总师。
    因为在这间屋子里,这位将军,才是对这项技术理解最深刻的人!
    王铁山师傅则捧着“涡轮叶片精密铸造工艺”的资料,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神乎其技……真是神乎其技……”
    “从今天起,我们实行新的工作制度。”祁明峰站在所有人面前。
    “每天早上八点,各课题组在这里开晨会,汇报昨日进度、今日计划和遇到的难题。每周六下午,进行一次全面的复盘。”
    此言一出,人群中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祁总师,”一位从国外回来的年轻学者举了举手,满脸不解。
    “我们搞研究,灵感来了通宵达旦,没灵感的时候枯坐一天也正常。这……这怎么能像工厂上班一样,还天天开会?”
    “是啊,这也太形式主义了。”有人小声附和。
    这些都是象牙塔里待惯了的天才,习惯了自由散漫的学术氛围。
    祁明峰没有生气,他看向那位提问的年轻学者。
    “你说的有道理,科研需要灵感。但我们的项目,不是写一篇论文,发表就结束了。”
    “这是一项庞大而精密的工程,每一个环节都环环相扣。压气机的进度,会影响燃烧室的设计。”
    “材料的突破,会决定涡轮的性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继续解释。
    “我要求每天开会,不是要检查你们谁在偷懒。”
    “而是要让所有人,在第一时间,知道其他组在做什么,进度到哪里,遇到了什么困难。”
    “这样,我们才能最高效地协同作战,避免因为信息不通,造成不必要的内耗和返工。”
    “我们的时间,很宝贵。我立下的军令状,是两年。我们一天都不能浪费。”
    这番话,合情合理,让人无法反驳。
    新的制度,就这样在一种夹杂着好奇和观望的气氛中推行开来。
    很快,这种制度的优越性就体现了出来。一个负责燃烧室设计的课题组,因为一个燃料喷嘴的雾化问题卡住了。
    晨会上一提,搞流体力学的钱教授当场就给出了一个理论模型。
    搞精密加工的王师傅听完,下午就用黄铜车出了一个样品。
    原本可能要卡上一个星期的难题,一天之内就解决了!
    所有人都被这种恐怖的效率给惊呆了。
    整个研究所像一架被注入了润滑油的精密机器,开始高速运转起来。
    只用了短短半年时间!
    苏联专家鲍里斯计划中需要两年才能完成的理论和设计工作,被这支“梦之队”彻底攻克。
    直到一个无法绕开的难题,像一座大山,横亘在所有人面前。
    材料。
    按照祁明峰的设计,发动机核心部件的涡轮叶片,需要一种特殊的镍基耐高温合金。
    而这种合金,在国内,完全是一片空白。
    别说生产工艺,就连能冶炼它的立式电渣重熔炉都没有!
    会议室里,气氛压抑。
    当所有人都束手无策,陷入绝望时,祁明峰才缓缓开口。
    “设备的问题,我来解决。”
    他站起身,走到办公室,当着所有人的面,拿起了那部黑色的手摇电话机。
    他摇了一个号码,电话很快接通。
    “喂!是张万和吗?我是祁明峰!”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粗犷豪迈的大嗓门。
    “他娘的,祁政委!哦不,祁副主任!你个大忙人,怎么想起给我老张打电话了?”
    张万和,祁明峰在晋西北时期的老战友,如今是工业部的副部长,主管全国的钢铁生产。
    “老张,少废话,找你有急事。”
    祁明峰直入主题。
    “啥事?要钢还是要炮?只要我老张仓库里有,你随便拉!”
    “我不要钢,也不要炮。”
    “我要一座炉子,能冶炼特种合金的立式电渣重熔炉。”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张万和才用一种极度为难的口吻说。
    “明峰,你这是要我的命啊!那玩意儿是啥我都不知道,你让我上哪儿给你弄去?”
    “我不管你知不知道,图纸和技术参数,我今天下午就派人送到你办公室。”祁明峰的口气不容商量。
    “我给你三个月时间。三个月后,我要在我的研究所里,看到这座炉子点火。”
    “三个月?!”张万和的嗓门一下子拔高了八度。
    “你当是砌灶台啊!这不可能!别说三个月,三年都够呛!”
    “没有什么不可能。”祁明峰的口气冷了下来。
    “老张,那些项目是国家的躯干,我承认。但我这个,是国家的心脏和拳头!”
    “没有它,我们的天空就是不设防的!躯干再壮,一拳就倒!”
    “这件事,我已经向首长立了军令状。你说,是你的报告重要,还是我的军令状重要?”
    电话那头,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祁明峰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他缓和了口气:“老张,这次你得拉兄弟一把。我知道这很难。但我这里,真的等不了。”
    “你发动一下全国的力量,搞大协作。”
    “需要什么单位配合,你直接给我打电话,我来协调。”
    “钱不够,人不够,都来找我。”
    “你就告诉我一句话,干,还是不干?”
    张万和在那头憋了半天,最后猛地一拍桌子,用尽全身力气吼了出来。
    “干!他娘的!你祁明峰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老张要是怂了,就是个娘们!”
    “你放心,就算把全国的钢厂都拆了,我也给你凑出这座炉子来!”
    奇迹,真的发生了。
    在一种近乎疯狂的“全国大协作”模式下,国家动用宝贵外汇,从海外秘密购回了核心的特种钢材。
    因缺乏高精度机床,王铁山师傅便带着全国抽调来的顶级技工。
    用最原始的锉刀和砂纸,硬生生将每一个关键部件手工打磨到图纸要求的微米公差。
    三个月后,一座崭新的电渣炉在研究所的厂房里拔地而起,闪烁着金属光泽。
    祁明峰带着他的团队,几乎是吃住在了炉子旁边。
    “第一次试验,开始!”合金原料被投入炉中,在数千度的高温下熔化。
    “不行!温度过高,铬元素烧损严重!倒掉!”
    “第十次试验!还是不行!冷却速度太慢,晶相分离了!倒掉!”
    “第五十次试验……”
    一次次的失败,意味着大量的珍贵原料和电力被消耗。
    团队里的人,眼珠子都熬红了。
    一位年轻研究员在又一次失败后,终于崩溃了,他抓住祁明峰的胳膊,声音颤抖。
    “总师,会不会……会不会您的理论,本身就太超前了?我们是不是该回到苏联专家的路线上……”
    祁明峰没有斥责他,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带他来到厂房外。
    指着夜空,沉声说:“我们的敌人会给我们时间慢慢走吗?不会!我们没有回头路,只能一次把它干成!”
    “累了就去睡一觉,明天回来,我们继续战斗!”
    终于,在第二天最后一次试验时。
    负责分析的金相专家,拿着报告单,双手颤抖地冲了出来,声音嘶哑地喊道。
    “成功了!成功了!所有力学性能和化学成分,全部达标!!”
    整个车间,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王铁山师傅冲上前,带着厚厚的手套,抚摸着那块还带着余温的合金锭。
    这个坚硬了一辈子的老工人,此刻哭得像个孩子,老泪纵横。
    “宝贝啊……这哪是铁疙瘩,这是咱们龙国的骨头啊!”
    祁明峰站在人群外,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抬起头,看向厂房外那片蔚蓝的天空。
    第一台原型机,代号“龙心”,正式进入组装阶段。
    所有人都充满了期待,仿佛已经听到了那即将响彻云霄的胜利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