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曜石方尖碑占据了整个视野。它没有反光,没有特征,像宇宙诞生前就已存在的、绝对的空洞。凝视它,仿佛连意识本身都要被抽离、碾平、归入那永恒的静滞。
“夜鸮号”残骸无声地滑向这最终的虚无,引擎死寂,生命如同风中残烛。后方,那艘由疯狂和怨恨驱动的拼凑巨舰,其粗陋的武器阵列已充能至临界,毁灭的光芒在无数焊接缝隙间流淌,如同溃烂伤口的脓液。
【......为了母亲......净化......】那嘶哑的广播带着一种殉道般的狂热。毁灭的能量洪流喷薄而出,混杂了无数种科技、充满了痛苦和扭曲的、污浊的暗红色能量吐息,所过之处,连那些沸腾的数学悖论都暂时被染上一层污秽的暗色。
就在这毁灭洪流即将吞噬“夜鸮号”的瞬间,那一直静滞的黑曜石方尖碑,其绝对光滑的表面,忽然荡漾了一下。不是物质的震动,而是存在本身的涟漪,仿佛一颗石子投入了并非水面的某种更基础的介质中。
没有声音,没有光爆。那道足以撕裂小行星的暗红色能量洪流,在接触到这无形涟漪的刹那,静止了。不是被阻挡,不是被抵消,而是像一幅画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能量、所有的运动、所有的恶意,都被绝对地、毫无道理地凝固在了虚空中,构成一幅怪诞的、充满暴力却被瞬间阉割的雕塑。
拼凑巨舰上的疯狂广播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系统过载的尖锐噪音。
【......不可能......静滞答案......】
仿佛被这微弱的、来自“答案”的干涉所激怒,或者是因为攻击被无效化而陷入更深的疯狂,那拼凑巨舰所有的引擎喷口猛然超载爆燃!它不再瞄准“夜鸮号”,而是像一头失去理智的蛮牛,朝着黑曜石方尖碑发起了自杀式的冲锋!
也就在同一时刻,“夜鸮号”残骸,那渺小的、承载着三个濒死意识的金属棺材,终于飘入了方尖碑的“影响范围”。时间感彻底消失。并非变慢或变快,而是失去意义。
俞辰看到沈夏脸上惊愕的表情凝固了,她拔枪的动作做了一半,飞扬的发丝停在半空,每一根都清晰可见。沈秋微张着嘴,眼中倒映的系统故障光芒如同被封存的星辰。他自己抬起的手,也停滞在空中,离那冰冷的舱壁还有一毫米,却仿佛隔着一个永恒。思维还在运转,却被拉长成无限。每一个念头都像在粘稠的琥珀中挣扎,缓慢得令人发狂。
他“看”向那艘正以疯狂速度冲来的拼凑巨舰——在外面那相对正常的时间流里,它快如闪电;但在这里,在静滞的涟漪边缘,它的动作像是一帧一帧缓慢播放的噩梦,每一个狰狞的细节,每一条崩裂的焊缝,都无比清晰,无比缓慢地逼近。死亡的接近,被拉成了一场无限漫长的凌迟。而他的意识,却被某种力量,强行拽向那黑曜石方尖碑。不是物理上的靠近,而是感知上的溶解。
他感觉自己像一滴墨水,滴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色海洋,正在缓慢地散开,失去形态,失去自我。纷乱的、破碎的信息开始涌入他几乎停滞的意识。不是语言,不是图像,而是更原始的、冰冷的事实。
他“看”到了摇篮。不是废墟,而是它辉煌的、绝望的诞生之初。一个横跨星海的文明,骄傲地触摸到了数学宇宙的底层架构,却惊恐地发现了那个微小的、却足以颠覆一切的“混沌初值”。他们意识到自身的现实如同沙堡,终将崩塌。于是,“摇篮”立项。一个疯狂的计划:不是逃离,不是修正,而是备份。将整个文明的意识,上传到一个精心构建的、试图规避“初值”影响的、独立的数学乌托邦中。一个巨大的、温柔的谎言。
他“看”到了背叛。并非所有成员都同意这个“遗忘即慈悲”的结局。一派认为这是懦弱,是放弃。他们坚信能找到对抗甚至利用“初值”的方法。分裂,内战。摇篮的内核被污染,乌托邦从诞生之初就带上了疯狂的病灶。
他“看”到了代价。文明的主体意识上传后,并未进入安宁的乌托邦,而是被困在了“初值”污染和摇篮本身设计缺陷的双重地狱中,发生了不可逆的恐怖变异,成为了巢穴里那些蠕动消化物的来源。而叛徒们,带着残缺的技术和极致的怨恨,逃亡至此,看守着他们认为的“罪魁祸首”——这个他们无法理解、却认定是文明失败象征的“静滞答案”。
他“看”到了守护者。摇篮项目主派在彻底沉眠前,启动的自动防御程序。它们的逻辑简单而残酷:清除一切可能惊扰长眠、可能加剧“污染”的变量。净化,即稳定。
他“看”到了代达罗斯。一个紧急制动阀。一个在发现叛徒活动、污染加剧后,仓促部署的、不完善的稳定协议。它本质上,是向整个系统注入一股强大的、但同样基于错误基础的数学能量,强行“镇静”躁动的现实,代价是消耗结构韧性,并像诱饵一样吸引那些以“错误”为食的存在。
所有的碎片,所有的线索,所有的悲鸣与疯狂,在这一刻,如同百川归海,涌入他即将消散的意识。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明悟。
这是一个环。一个从发现错误开始,到在错误中挣扎,最终被错误彻底吞噬的、绝望的莫比乌斯环。没有起点,没有终点。摇篮,叛徒,守护者,代达罗斯,巢穴中的“祂”......都是这个环上不同形态的痛苦结节。
而眼前这个......他的意识“触碰”到了那黑曜石方尖碑的“表面”。冰冷。不是温度的冰冷,是逻辑的终点,是意义的真空,是所有问题被解答后剩下的、毫无价值的空壳。它不是什么神器,不是什么答案,它是墓碑。是那个发现“混沌初值”的文明,在意识到一切努力终归徒劳后,为自己,也为整个数学宇宙不可避免的、注定的命运,立下的墓碑。
“静滞答案”。一切运动的终结,一切变化的消亡,这就是一切的终点。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彻底融入这片静滞、化为墓碑的一部分时,怀里的银色方碑,那枚记录着“混沌初值”的方碑,突然碎了。不是物理的破碎,而是其内部那个被刻印了亿万次的、无限接近零却绝非零的数值本身,在他的感知中,颤动了一下。像一颗被冰封了亿万年的心脏,极其微弱地、挣扎地跳动了一下。
这一下跳动,在这片绝对的静滞中,无异于一场创世大爆炸!嗡——
以那碎裂的方碑为中心,一道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的涟漪,再次荡漾开来!这一次,涟漪不再是静滞的,而是蕴含信息的!是那“混沌初值”本身蕴含的、无限的、永不重复的、孕育所有可能性的模式!
涟漪穿透了“夜鸮号”的残骸,穿透了凝固的沈夏和沈秋,穿透了那艘正以慢动作自杀式冲来的拼凑巨舰,也轻轻地、却无可阻挡地拍打在了黑曜石方尖碑之上。
绝对静滞的墓碑表面,被这蕴含着无限混沌的涟漪触碰,第一次出现了变化。一丝极其细微的、比头发丝还要细小亿万倍的裂纹,在方尖碑那绝对光滑、绝对黑暗的表面上,悄然蔓延开来。从裂纹之中,漏出的不是光,不是物质,而是一种可能性。一种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偏离了绝对静滞和绝对终结的变量。
“夜鸮号”的残骸猛地一震,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推开,时间感瞬间恢复!
沈夏的动作猛地完成,能量手枪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沈秋剧烈地咳嗽起来,眼中满是茫然。
那艘拼凑巨舰,则带着一往无前的疯狂,擦着“夜鸮号”的残骸,一头撞向了那刚刚产生了一丝裂纹的黑曜石方尖碑,没有爆炸。巨舰在接触墓碑的瞬间,就像水滴融入大海,无声无息地静滞了。它的疯狂,它的怨恨,它的所有运动,都被那绝对的虚无吞噬、抚平,成为了墓碑的一部分,只在表面留下一片更加黯淡的污渍。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墓碑表面,那一道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裂纹,证明着某个微小的、不该存在的变量,曾经闯入过这片绝对的死域。
“夜鸮号”的残骸被抛离出去,再次滑入那片沸腾的、充满悖论的数学伤口。俞辰瘫倒在冰冷的甲板上,意识如同被掏空,最后看到的,是舷窗外那依旧静滞的黑曜石方尖碑,以及那道由他带来的、细微的裂痕。
摇篮破了,答案裂了,静滞被打破了。这不是结束。这甚至不是开始。这只是一个错误。在绝对的终结上,刻下的一道微不足道的划痕。而划痕之外,是无尽的、重新开始汹涌的混沌。
绝对的虚无并未降临。预期的湮灭变成了被粗暴地排斥。“夜鸮号”残骸像一颗被无形巨口吐出的坏牙,翻滚着跌回那片沸腾的、由错误证明和无穷级数构成的数学地狱。时间感猛地恢复,如同绷紧的橡皮筋狠狠抽回,带来一阵剧烈的眩晕和恶心。
沈夏掉落的能量手枪在甲板上哐当作响,她本人则因动作的骤然完成而失去平衡,撞在身后的舱壁上。沈秋捂着胸口,大口喘息,仿佛刚从深海窒息中挣扎回来,眼中全是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未散的惊恐。
俞辰瘫在冰冷的地面,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肺部生疼,意识像被狂风蹂躏后的残破旗帜。最后印入他脑海的,是黑曜石方尖碑上那道细微却无比清晰的裂痕,以及拼凑巨舰被彻底静滞、吞噬的无声场景。
静滞被打破了。用一个更古老的、孕育万物的错误,在那代表终极终结的答案上,凿开了一道缝隙。代价是什么?他不知道。他只感觉到一种虚脱,一种灵魂被彻底洗刷后的空荡。
“刚、刚才......”沈秋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她指着舷窗外那依旧矗立在疯狂数学景观中心的方尖碑,“那东西......它......”
“它动了。”沈夏接过话,声音沙哑而肯定,她挣扎着爬起来,目光死死盯着方尖碑,“或者说它‘反应’了。”她的战斗本能让她更早从震撼中恢复,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不同寻常的细节——那道裂痕。
“夜鸮号”的残骸继续不受控制地飘荡,离那恐怖的方尖碑渐远,但依旧被困在这片数学的伤口之中。周围的景象光怪陆离,维度如同沸水般翻滚,悖论像荆棘丛生,随时可能将这最后的金属棺材彻底撕碎。
【警告:结构性损伤超过70%。维生系统即将失效。】冰冷的合成音提示着绝望的现状。
就在此时,沈秋的终端——那台和她一样奄奄息息的设备——突然屏幕闪烁了几下,强行激活,投射出一幅极其不稳定、布满噪点的星图。不是太阳系,不是银河,而是这片数学伤口内部的局部映射。
星图之上,一个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蓝色光点,正在某个由不断自我否定的定理构成的复杂区域边缘顽强闪烁。旁边自动生成一行残缺的标注:【......微弱......摇篮协议信号......非叛徒…非守护者......源生接入点......】
“信号!”沈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声音因激动而尖利,“这里还有一个摇篮的接入点?还在运作?”
俞辰挣扎着撑起身体,看向那星图。蓝色光点的位置,恰好位于一片极度不稳定的“哥德尔不完备定理”的实体化区域和一片“无穷小数递归地狱”的交界处,一个理论上任何结构都无法稳定存在的鬼地方。
但那个信号、那种波动频率和他激活南极警告器、与代达罗斯协议共鸣时的感觉同源,却更加纯净,更加古老,仿佛是未经叛徒污染,也未被守护者程序修改过的最初版本的摇篮协议。
一个早已被遗忘的、埋藏在这片数学废墟最深处的安全屋?或者说初始备份点?
“能过去吗?”沈夏盯着那随时可能被周围数学风暴吞没的蓝色光点,眼中重新燃起一丝赌徒般的火焰。留在这里必死无疑,那黑曜石方尖碑更是绝对禁区,这突如其来的信号,是唯一的、渺茫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生机。
“飞船动力全失!导航全毁!怎么过去?!”沈秋绝望地看着完全黑屏的控制台。
俞辰的目光却死死锁定了那片信号传来的区域,大脑在飞速运转,忽略身体的虚弱和疼痛。数学家的直觉在尖叫,“不需要动力。”他的眼神再次聚焦起那种令人不安的狂热光芒,“不需要导航。这片空间的‘流动’本身就有规律。”
他指着舷窗外那些看似混乱疯狂的数学景观:“看那些定理悖论的生灭周期,看无穷级数的收敛发散区间,它们不是完全随机的!它们受到那个‘伤口’核心、受到方尖碑的静滞力场和内部混沌初值残留波动的双重影响,存在一个极其短暂的‘流向’。”
他看向沈秋:“计算它!用那个蓝色信号作为固定坐标反推。计算我们现在这片区域,下一个数学 潮汐的‘流向’,把我们自己当成冲浪板。”
沈秋瞪大了眼睛,这想法比之前计算路径穿越混沌更加疯狂,这是在利用数学地狱本身的“洋流”。
没有时间犹豫,维生系统的警报越来越急促。沈秋的手指在报废的终端上疯狂敲击,调用一切残余算力,结合俞辰指出的那些抽象规律,艰难地计算着。屏幕上的数据流混乱而庞杂,时不时因外部数学干扰而中断。
“有了!”她突然喊道,声音劈叉,“三十七秒后!左侧的‘连续统假设’泡沫会大规模坍缩,会产生一个朝向信号源方向的短暂数学低压带!就像水流中的漩涡!”
“抓住一切能固定的东西!”沈夏大吼,一把将自己用安全索固定在驾驶座上,同时将两根应急固定带扔给俞辰和沈秋。
倒数计时在三人心中无声进行。舷窗外,那片由无法判定真假的数学陈述构成的、绚丽而诡异的“连续统假设”泡沫之海,开始剧烈波动,然后如同被戳破的幻梦般,大规模、连锁反应地向内坍缩。
一股无形的、却足以扭曲空间的巨大“拉力”骤然传来,“夜鸮号”残骸如同被卷入漩涡的树叶,猛地被拽向那个方向。船体发出令人绝望的**,更多的碎片被剥离。
天旋地转,巨大的过载几乎将三人扯碎。他们在那纯粹由数学规则驱动的激流中疯狂旋转、颠簸,周围是沸腾的色彩和破碎的逻辑法则。
不知过了多久,那可怕的拉力骤然消失。“夜鸮号”残骸猛地停滞下来,悬浮在一片相对平静的区域。
说是平静,只是相较于周围的疯狂。这里依旧光怪陆离,但空间的扭曲程度稍缓,仿佛是两个巨大数学风暴之间的缓冲带。
正前方,一颗小小的、毫不起眼的、表面覆盖着厚重碳基尘埃和冰霜的金属小行星,静静悬浮着。它表面没有任何标记,只有一个几乎被岁月磨平的、浅淡的摇篮徽记。那个微弱的蓝色信号,正从它内部稳定地传出。
一个摇篮时代的、被遗忘至今的前哨站?避难所?
沈夏小心翼翼地操控着彻底失灵、仅靠惯性漂移的飞船残骸,一点点靠近。直到飞船的残破舱壁几乎要贴上那冰冷粗糙的岩金属表面。没有武器,没有防御系统,没有任何反应,它死寂得如同墓碑。
俞辰穿上最后一套勉强能用的舱外服,拿着激光切割器,跟着沈夏滑出舱门。沈秋留在船上监控信号——虽然也没什么可监控的了。
小行星表面重力微弱。他们很快找到了一个被陨石撞击掩盖了大半的入口——一扇极其古老、样式朴素的圆形气密门。门旁有一个几乎锈蚀殆尽的手动控制轮盘。
沈夏和俞辰合力,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那不知道多少亿年没有转动过的轮盘,一点一点、发出刺耳金属摩擦声地拧开。气密门向内滑开,带起一片冻结的尘埃。里面是一条简短的门廊,然后是一个小小的、布满灰尘的球形空间。空气冰冷,绝对零度附近,但纯净,没有任何异味。显然内部的维生系统早已停止,但密封性极好。
球形空间中央,只有一个简单的金属基座。基座上,悬浮着一个拳头大小的、散发着柔和蓝光的正十二面晶体。晶体内部,似乎有无数细小的光点在缓慢流动,构成一个无比复杂、却又异常和谐宁静的立体动态模型——那是一个微缩的、健康的、未被污染的摇篮乌托邦的投影,一个本该实现的梦。
蓝色信号正是从它内部发出。在基座侧面,刻着一行细小的、优雅的摇篮文字:【第零号避难所 - 初始蓝图 - 遗忘并非终点,仅是长夜——愿有苏醒之日】
这里没有武器,没有宝藏,没有答案。只有一个被小心翼翼保存下来的最初的梦想。一个文明在绝望中,为自己保留的最后一颗,未曾被污染和扭曲的火种。
俞辰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那冰冷的正十二面体。没有惊天动地的能量,没有海量的信息涌入。只有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纯净、带着淡淡哀伤和永恒希望的暖意。仿佛一个沉睡亿万年的梦,在指尖轻轻颤动。
就在这时,整个小行星,突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来自“夜鸮号”内部,沈秋惊恐的通讯传来,信号极差,断断续续:“......外部......数学结构剧烈变动......因为方尖碑的裂痕......‘伤口’不稳定了......”
俞辰和沈夏对视一眼。他们找到了一个梦,但噩梦正准备吞噬一切。裂隙的微光,能照亮这最后的长夜吗?
正十二面晶体在俞辰指尖下散发出恒定的微光,那微缩的、健康的乌托邦投影在其中缓缓流转,像一个被冰封了亿万年的完美瞬间。指尖传来的微弱暖意,是这片数学地狱中唯一不合时宜的温柔,一种几乎令人心碎的脆弱感。
【......风暴......风暴要来了!比之前......强百倍!】沈秋断断续续、充满惊恐的通讯,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击碎了这短暂的宁静。
几乎在同时,脚下的小行星猛地一震!不再是轻微的颤动,而是仿佛被无形巨锤狠狠砸中的剧烈摇晃,头顶簌簌落下冻结了亿万年的尘埃和碎冰。
舷窗外,那片原本相对“平静”的缓冲带景象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溃,构成“墙壁”的数学悖论如同脆弱的玻璃般纷纷炸裂,无穷级数的瀑布倒灌、蒸发。光线被撕成碎片,颜色发出濒死的尖叫!整个数学伤口的“炎症”似乎因为黑曜石方尖碑上那道裂痕而彻底爆发,进入了无可挽回的全身性坏死阶段。
“回飞船!!”沈夏嘶吼一声,一把抓起基座上那枚散发着蓝色微光的正十二面晶体——那“第零号避难所”的火种——毫不犹豫地转身冲向气密门。
俞辰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朴素、绝望却又怀抱一丝微小希望的小小空间,紧随其后。
门外,已是地狱图景。空间本身在哀嚎、在溶解。看不见的数学力场如同亿万把銼刀,疯狂刮擦着“夜鸮号”本已濒临解体的残骸,金属碎片如同被剥落的鳞片般纷纷扬扬地脱离船体,瞬间就被周围沸腾的混沌吞没、湮灭。
他们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和运气,在剧烈颠簸和能量乱流中跌跌撞撞地爬回了“夜鸮号”的舱门。沈秋在里面死死拉着他们,脸色苍白如纸。
“撑不住了!船体完整性低于15%!我们会被扯碎的!”她看着几乎全红的损伤报告,声音带着哭腔。
沈夏将那颗散发着蓝光的晶体死死按在主控制台一个还算完好的接口上——并非期望它能做什么,只是一种下意识的、保护最后之物的动作。
“计算!”俞辰扒着剧烈晃动的控制台,眼睛死死盯着外面那片彻底疯狂的、正在向内崩塌的数学景观,对着沈秋咆哮,“像刚才一样!计算流向!找一个能冲出去的‘浪头’!”
“没有流向!全是漩涡!全是断层!数学结构在全面崩溃!”沈秋绝望地敲打着毫无反应的终端,“就像整个大海都在蒸发!”
“夜鸮号”船体发出结构撕裂的巨响,主结构梁开始断裂。灯光彻底熄灭,只有应急红灯在疯狂旋转,将舱内三张绝望的脸映照得如同鬼魅。
死亡。这一次,再无侥幸。
俞辰的目光扫过控制台上那颗散发着微蓝光芒的晶体,扫过外面那片代表着终极毁灭的、沸腾的数学地狱,扫过屏幕上那个早已停滞、却依旧刺眼的倒计时——[未知时间单位]: 0979。
0979,一个质数,孤独,无法被整除,就像他们,就像这个被遗忘的火种。
就在意识即将被绝望彻底吞噬的瞬间,他怀里的某个东西,突然烫了一下。不是那枚已经碎裂的银色方碑,而是另一件他一直贴身携带、几乎已经遗忘的东西——那张最初的、写满π前90位数字的纸条,咖啡馆里那个陌生男人递来的、一切的开端。
纸张在他胸口的口袋里突然变得滚烫,仿佛被看不见的火焰灼烧。他猛地将它掏出来,只见那张普通的纸张,此刻正散发出一种与周围毁灭性情境格格不入的、柔和的、带着某种古老生命力的乳白色光芒。上面那些手写的数字墨迹仿佛活了过来,如同游鱼般在发光纸面上流动、重组。
1415926535 8979323846 2643383279... 5028841971 6939937510 5820974944... 5923078164 0628620899 8628034825......
数字不再是数字,它们变成了一种坐标,一种协议,一种与这片崩溃之地、与那正在爆发的数学伤口深处某个尚未完全瓦解的底层架构产生共鸣的密钥!
“这是?”沈秋也看到了那发光的纸条,瞪大了眼睛。
俞辰福至心灵,几乎是凭着本能,将那张滚烫的、发光的纸条猛地拍在了主控制台上,紧挨着那颗蓝色的晶体。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温和却无比强大的能量波动,以纸条和晶体接触点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瞬间席卷了整个即将解体的“夜鸮号”。
这股能量没有破坏任何东西,反而像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抚平了飞船内部所有狂暴的能量乱流,加固了即将断裂的结构!所有黑屏的仪器猛地亮起,屏幕上疯狂刷新的不再是错误代码,而是无数流淌的、金色的、充满生命力的数学符号!它们如同活物般缠绕上飞船的每一根线路,每一个零件!
飞船外,那足以撕裂星辰的数学风暴,在接触到这股乳白色与蓝色交融的能量场时,竟然如同遇到礁石的狂浪,分流而过。一个短暂的、绝对安全的宁静区域,以“夜鸮号”为中心形成!
“导航系统在自动输入坐标!”沈秋看着屏幕上自动生成的、复杂到超越理解的航线,失声惊呼,“不是星图坐标!是数学坐标!指向伤口外围!”
“引擎!引擎自动重启了!输出功率300%!不!500%!还在飙升!这不可能!”沈夏看着引擎读数疯狂跳动,几乎冲破仪表上限!
“夜鸮号”残破的船体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温和而庞大的力量包裹着、修复着、驱动着,如同被注入了不属于这个维度的生命。它不再是漂泊的残骸,它变成了一枚被精心引导的、散发着乳白与湛蓝双色光芒的种子,坚定地、平稳地逆着崩溃的洪流,向外冲去!
舷窗外,是末日般的景象。数学现实的结构如同摔碎的琉璃,每一片碎片都映照出不同的、正在死去的宇宙法则。那远处的黑曜石方尖碑依旧静滞,其表面的裂痕似乎在缓慢扩大,从中弥漫出一种更深的、令人不安的虚无。
他们,在这双色光芒的保护下,如同暴风眼中的蝴蝶,穿梭于毁灭的走廊。
俞辰的手依旧按在那张发光的纸条和蓝色晶体上。他能感觉到,这两样东西正在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共鸣,释放出的能量并非毁灭,也非创造,而是一种维系,一种修复,一种基于最古老、最纯粹数学之美的守护。
那张π序列的纸条根本不是死亡预告,它是门票?或者说识别码?一个更古老、更隐秘的“协议”的激活器?一个在摇篮项目之前就已存在,甚至可能是“摇篮”试图模仿却最终失败的、真正意义上的安全协议?而“第零号避难所”的火种,则是它的能量源?或者说共鸣器?“摇篮”梦想的纯净核心,碰触到了某种更底层的、宇宙本身的数学慈悲?
没有答案。只有这奇迹般的、短暂的安宁,护送着他们冲向毁灭风暴的边缘。
终于,前方的“墙壁”——那片由凝固的错误证明构成的、不断崩塌的屏障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正在急速收缩的破口。破口之外,是相对正常的、冰冷的星际空间!
“要出去了!”沈夏死死握住操纵杆,尽管飞船完全是在自动航行。
就在“夜鸮号”即将冲出破口的刹那,俞辰猛地回头。他看到,在那数学伤口的最深处,在那黑曜石方尖碑的侧面,那道裂痕之中似乎有东西看了他一眼。不是意识,不是生物。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关注”。仿佛一个亘古沉睡的存在,因为身上一道细微的瘙痒,而短暂地、无意识地瞥了一眼引起瘙痒的微尘。
仅仅是一“瞥”,一股无法形容的、超越任何恐惧的寒意瞬间贯穿了俞辰的灵魂深处。下一秒,“夜鸮号”猛地冲出了崩溃的数学伤口,重新回到了常规宇宙空间。
乳白色和蓝色的光芒瞬间收敛,如同耗尽了所有力量。那张纸条变得黯淡,上面的数字恢复了普通墨迹。蓝色的晶体也光芒内敛,变得温润。“夜鸮号”的引擎输出骤降回濒死状态,船体各处再次响起不堪重负的尖啸,但总算暂时活了下来。
他们漂浮在寂静的太空,身后,那个巨大的数学伤口如同一个不断膨胀又收缩的、散发着污秽光芒的脓疮,镶嵌在星空中,寂静地演绎着内部的终极毁灭。前方,是遥远的、熟悉的星辰。只是其中许多,已经戴上了Ω模式同化的诡异光晕。
短暂的、奇迹般的逃生结束了。带回的,不是一个答案。是一个古老的、残破的火种,和一道来自终极虚无的注视。
俞辰瘫倒在椅子上,精疲力尽。旅程远未结束。甚至,可能才刚刚开始。真正的恐惧,现在才悄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