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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熵之囚笼

    维护井深处那Ω模式变体不甘的咆哮彻底消散,只留下能量乱流细微的滋滋声和三人粗重的喘息。通道内重新被“火种”的湛蓝光芒笼罩,但那光芒此刻显得如此微弱,仿佛随时会被周围厚重的、浸透了无数文明绝望的黑暗吞噬。

    沈夏粗暴地抹去额角的冷汗,眼神里的惊悸被更深的警惕取代。她检查了一下能量手枪的残存能量,结果令人绝望。沈秋靠着冰冷的金属舱壁,身体依旧微微发抖,低语带来的精神蛊惑余波未平,让她看周围的每一片阴影都充满了不安。

    俞辰的目光则落在“火种”晶体上。方才那涌入脑海的、来自摇篮创建者的警示记忆,冰凉而真切。那不是知识,而是烙印,是濒死前最后的尖叫被凝固在数学结构里。Ω模式的狡诈远超想象,它不再仅仅是物理层面的吞噬,更开始了精神层面的狩猎。

    这条“遗忘回廊”,是坟场,是监狱,如今看来,更是一个陷阱遍布的狩猎场。“火种”的脉动似乎更清晰了些,坚定不移地指向通道下方。那脉动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急切和悲伤。

    他们没有休息太久,强撑着继续向下。通道的结构越发显得古老和破损,金属舱壁上的腐蚀痕迹越来越重,有时甚至需要侧身绕过巨大的、如同撕裂伤口般的结构损伤。空气里的尘埃味更加浓重,还混杂着一种信息沉淀下来的怪异味道,像是无数破碎的数据和记忆腐烂后形成的瘴气。

    终于,通道到了尽头。前方豁然开朗,但眼前的景象让三人呼吸骤停。

    那是一个无比巨大的、球形的地下空腔。其规模甚至超过了归档者的水晶档案室。但这里没有秩序井然的书架和宇宙模型。这里,是废墟,一个文明的、巨型的、坟墓。

    无数庞大到难以想象的飞船残骸、空间站模块、行星级计算核心的碎片......如同被无形巨手捏碎后,胡乱地堆积、镶嵌在空腔的四壁和底部,形成了一座座扭曲的、冰冷的金属山脉。这些残骸的风格统一,正是他们在通道里看到的那种晦暗、刻满工程符号的科技造物,与摇篮和归档者的风格截然不同。

    许多残骸上,依旧残留着可怕的战斗痕迹——巨大的能量武器贯穿伤、撕裂性的物理破坏、以及那种令人作呕的、大面积的生物酸性腐蚀痕迹。一些区域甚至还能看到冻结的、已经玻璃化的爆炸瞬间,以及被瞬间碳化的、保持挣扎姿态的巨大尸骸——那些尸骸并非人类,而是某种昆虫与机械结合的、狰狞而古老的形态。

    这里发生过一场战争。一场发生在遥远过去、惨烈到难以想象的战争。而这个文明,显然战败了,它的主星或者主要舰队化为了这片巨大的坟墓。

    “这是什么?”沈秋的声音带着敬畏和恐惧。

    俞辰缓缓摇头,目光扫过那些巨大的尸骸和残骸上的标志——那是一个被利爪和闪电撕裂的星辰徽记。这不是摇篮,也不是他们知道的任何人类或数字会相关的文明。

    “‘火种’带我们来这里干什么?”沈夏皱眉,警惕地扫视着这片死寂的废墟,手中的枪握得更紧。

    俞辰抬起手,手中的“火种”晶体此刻光芒大盛,湛蓝色的光晕甚至有些刺眼。它的脉动变得强烈而急促,像一颗疯狂跳动的心脏,一股强烈的牵引感从晶体内部传来,拉扯着俞辰,指向废墟的深处。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踏入这片巨大的坟场。脚下是厚厚的、由金属尘埃和未知物质构成的“土壤”,踩上去松软而无声。巨大的阴影投下,那是倾覆的舰桥、断裂的引擎喷口、如同山脉般的冷却鳍片…死亡的气息浓郁得化不开。

    “火种”的牵引力越来越强,带领他们深入废墟核心。最终,他们在一个相对空旷的地方停下。

    眼前,是一个半埋在金属垃圾山下的、相对完好的巨大舰桥指挥室。它的观察窗早已破碎,像一只巨大的、空洞的眼眶。“火种”的光芒直直地照射 进去。俞辰深吸一口气,率先弯腰钻了进去。

    指挥室内部一片狼藉,控制台破碎,线缆如同枯萎的藤蔓般垂落。但在指挥室中央,一个被特殊力场保护着的、布满灰尘的金属基座上,悬浮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正二十面晶体。和“第零号避难所”里那个几乎一模一样!只是体积更大一些,内部流动的微缩乌托邦投影更加复杂、更加生动,散发的湛蓝色光芒也更加纯粹、强大!

    在这个晶体旁边,基座上还放着一件东西——一本金属封面的、厚重无比的日志。封面没有任何标识,只有岁月留下的划痕。“火种”晶体在俞辰手中剧烈地脉动着,仿佛见到了亲人,光芒与那指挥室中的晶体交相辉映,产生和谐的共鸣。

    俞辰走上前,小心地吹去日志上的灰尘,轻轻翻开。日志使用的是一种极其古老的、但通过“火种”的共鸣他能勉强理解的符号文字。开篇的文字就让他浑身一震:

    【文明代号:‘先驱者’】

    【最终日志:‘方舟’旗舰,‘守望者’号】

    【我们失败了。‘收割者’的浪潮无法阻挡。它们的数学武器污染了现实结构本身,我们的舰队在错误中自我崩溃。】

    【‘摇篮’协议是我们最后的火种,但时间不够了,它存在致命缺陷,无法完全隔绝‘初值’污染,只会延迟崩溃,甚至可能孕育出更可怕的变体(参见附加预测模型Ω)。】

    【我们将唯一完成的‘纯净火种’发射向深空,希望渺茫,但这是唯一的......】

    日志在这里中断,后面是大片泼洒状的、已经变成暗褐色的血迹。俞辰的手指颤抖着翻向后面。后面几页的字迹变得极其潦草、绝望,充满了疯狂和恐惧:

    【......它们来了!它们能扭曲空间!它们......】

    【......不要相信完美模型!那是陷阱!是‘收割者’的诱饵!】

    【......‘观察者’!那些冰冷的‘观察者’来了!它们在收集数据!它们在…冷眼旁观?!】

    【......逃!必须逃!但逃去哪里?现实本身已经病了!】

    【......最后手段......启动‘遗忘回廊’协议......将残骸和耻辱埋藏......隔绝......愿后来者不要重蹈......】

    最后一行字,几乎是用指甲刻上去的,充满了无尽的悔恨:

    【我们不该试图计算‘混沌初值’......我们惊醒了不该惊醒的东西......】

    日志,戛然而止。

    俞辰站在原地,浑身冰冷。

    先驱者......收割者......观察者(归档者?)......摇篮协议的缺陷......Ω模式的预测......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轰然拼接。

    摇篮,不是开始!它是一個更古老、更辉煌的文明(先驱者)在面临灭绝时,仓促制造的、不完善的避难所计划!而这个计划本身,就因为时间仓促和无法根本解决“混沌初值”的污染,存在着致命的缺陷,甚至可能催生出Ω模式这样的怪物!

    数字会、守护者......所有这些,都只是在重复先驱者的错误,甚至可能是在Ω模式影响下更畸形的变体!而“归档者”,它们根本不是救世主,它们是一群冰冷的、在文明坟场上收集数据的旁观者!甚至可能与“收割者”有关?那道“注视”,那个静滞答案......

    俞辰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们一直在问题的下游挣扎,却从未触及真正的源头!

    “火种”,这两个“火种”是先驱者文明最后、最纯净的遗产,是它们未能完成的、真正完美的“摇篮”模型的种子?这条“遗忘回廊”,是先驱者埋葬自身失败和耻辱的坟墓,也是警告?

    就在这时——整个巨大的废墟空腔,猛地震动起来!不是之前的轻微颤动,而是整个空间结构的剧烈摇晃!头顶上,巨大的金属残骸开始松动、坠落,砸在下方的垃圾山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空间扭曲!】

    【未知信号匹配:‘收割者’特征!】——并非来自飞船,而是“火种”晶体突然向他们意识中灌注的、来自先驱者预警系统的、延迟了亿万年的最后警报!

    同时,上方他们来的通道方向,传来了冰冷的、毫无情感的数据流波动——归档者!它们似乎终于定位并突破了“混沌初值”造成的干扰,强行追进了回廊。脚下这片先驱者的坟墓,似乎也因为某种感应(或许是“火种”的完全激活),开始了最终的崩解!

    “拿上它!”俞辰对着沈夏大吼,指向那指挥台上的巨大晶体和金属日志。沈夏毫不犹豫,一把将晶体和日志抱在怀里!

    “火种”的牵引力再次出现,这一次,不是指向下方,而是疯狂地指向废墟深处某个特定的点!三人跌跌撞撞地跟着牵引力狂奔,躲避着从天而降的巨大残骸!

    最终,“火种”的牵引力停在了一面巨大的、相对平整的金属墙壁前。墙壁上,刻着一个巨大的、复杂的数学序列,其复杂程度远超之前所见,散发着微弱的空间波动。

    这是一个传送门?先驱者留下的最后逃生通道?俞辰立刻将手中的“火种”按向那个数学序列的核心。

    嗡——

    序列猛地亮起。墙壁变得透明,后面不再是金属,而是一片旋转的、灰色的、非光谱的迷雾。通道另一头的气息陌生、混乱、充满了未知的危险,但这是唯一的生路。

    身后,归档者冰冷的白色数据流如同潮水般涌来!更远处,一种更加恐怖的、让空间本身都在哀嚎的扭曲力场正在急速逼近——“收割者”。

    没有时间犹豫!“走!”沈夏厉喝一声,抱着那更大的晶体和日志,第一个冲进了灰色的迷雾,沈秋紧随其后。

    俞辰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正在崩溃的先驱者坟墓,看了一眼那汹涌而来的白色数据流和更后方那令人灵魂冻结的扭曲,一咬牙,猛地踏入了迷雾。

    就在他进入的瞬间,身后的传送门数学序列猛地闪烁了几下,然后彻底熄灭!先驱者的坟墓,连同追入的归档者和可能到来的“收割者”,被彻底封死在了后面。

    脚下踩实。他们站在了一片灰白色的、一望无际的沙滩上。头顶,是陌生的、扭曲的、散发着暗紫色和病态绿色光芒的星云,如同溃烂的巨大伤口,布满了整个天空,看不到熟悉的星辰。空气中弥漫着臭氧、硫磺和某种甜腻腐烂的混合气味。远处,灰色的、毫无生气的海水缓慢地、沉重地起伏着,拍打着海岸,海面上漂浮着一些难以名状的、巨大的、苍白浮肿的类生物质块。

    这里,绝对不是太阳系。甚至可能不在他们已知的任何宇宙维度。“火种”的光芒在这里似乎受到了压制,变得黯淡。俞辰怀里的先驱者日志和那个更大的晶体沉重无比。沈夏和沈秋看着这诡异、绝望的新环境,脸上写满了茫然和更深的疲惫。

    俞辰缓缓抬起头,望向那片溃烂的星云。摇篮是尸骸,回廊是坟墓。他们,带着最后的火种,逃到了一个连噩梦都未曾描绘的彼岸。旅程,似乎绕了一个巨大的圈。又或者,终于跳出了那个循环,踏入了真正未知的深渊。

    灰白色的沙砾如同骨灰,在脚下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空气粘稠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腐败的油脂,那股甜腻的腐烂气味顽固地附着在鼻腔深处,引发阵阵生理性的恶心。头顶,溃烂的星云缓慢蠕动,暗紫和病态的绿光投下,将一切染上不祥的色彩。远方灰色死海的涛声沉闷而单调,像是某个垂死巨兽的心跳。

    这里是哪里?

    沈夏第一时间半跪在地,将那个巨大的先驱者晶体和金属日志小心放在身边,能量手枪警惕地扫视着这片诡异死寂的沙滩,尽管她知道这可能毫无意义。沈秋扶着俞辰,身体依旧虚弱,看着这完全陌生的、令人绝望的环境,眼神空洞。

    俞辰站稳身体,强迫自己忽略环境带来的不适感。他低头看向手中的“火种”,它的湛蓝光芒在这里确实变得极其黯淡,仿佛被这片天地的某种特质所压制,但那股微弱的脉动依旧存在,指向死海的方向?

    他尝试感知那道来自静滞答案的“注视”,发现它在这里也变得极其微弱、极其遥远,仿佛隔了无数层厚重的、扭曲的帷幕。这片空间,似乎能干扰甚至隔绝那种高维度的污染?这算是好消息吗?

    “先弄清楚我们在哪。”沈夏的声音沙哑,她站起身,目光锐利地检查着周围。沙滩向两边无限延伸,看不到尽头。除了灰色的沙、灰色的海、溃烂的天空,空无一物。没有植物,没有动物,没有风,只有那令人窒息的死寂和腐败感。

    她走到水边,蹲下身,用手指蘸了一点那灰色的、粘稠的“海水”。海水触感滑腻,带着一种不正常的温热,指尖传来轻微的刺痛感,她立刻甩开,发现指尖的皮肤微微发红,像是被某种弱酸腐蚀了。

    “这地方什么都不对劲。”她沉声道。

    俞辰走到她身边,目光落在漂浮在远处海面上的那些苍白的、浮肿的类生物质块。它们随着死海的缓慢起伏而晃动,形状不规则,有些像是巨大的人体器官,有些则像是无法形容的海洋生物残骸,表面布满了诡异的、仿佛在缓慢开合的孔洞。

    一阵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呜咽声,顺着海风(如果那能称为风)飘来。声音来源,似乎是那些漂浮的苍白物质块。

    呜咽声断断续续,夹杂着模糊的、无法分辨语言的低语,听起来充满了痛苦和迷茫,不像是智慧生物的有意识交流,更像是一种环境噪音?一种这片死亡之地自带的、背景音般的哀嚎。

    “那些东西是活的?”沈秋也听到了,声音发颤,下意识地后退几步。

    “不像。”俞辰皱眉,数学家的直觉让他捕捉到那呜咽和低语中极其细微的、规律的数学结构。“更像是一种残留物。某种巨大意识或者文明被毁灭后,其破碎的信息和情感沉淀下来,混合了这里的特殊环境,形成的可憎的自然现象。”

    就像遗忘回廊里那些雕像渗出的暗红光雾,但更加稀释,更加弥散,成为了这片天地的一部分。这里,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腐烂的伤口。一个比先驱者坟墓更加古老、更加彻底毁灭的痕迹。

    “火种”的脉动再次变得清晰了些,依旧执着地指向死海深处。难道“火种”指引他们来这个绝望的彼岸,不是为了避难,而是这里有东西?某种先驱者留在这里的后手?或者“火种”本身需要来这里补充什么?或者完成什么?

    就在这时,沈夏突然猛地举起手枪,对准侧前方的沙滩!“沙子里有东西!”俞辰和沈秋立刻戒备。

    只见那片灰白色的沙地,微微拱起,然后,一个东西钻了出来。那不是生物。那是一个破损严重的、沾满粘稠沙砾的金属盒子。大约手臂长短,表面没有任何标识,只有腐蚀和撞击的痕迹。它像是被死海冲刷上岸的垃圾,又像是从沙滩深处被什么力量推挤了出来。

    盒子出现后,就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没有任何生命或能量反应。

    三人警惕地等了片刻,没有任何其他动静。沈夏示意俞辰和沈秋后退,自己小心翼翼地上前,用枪口轻轻碰了碰那个金属盒子,盒子毫无反应。她蹲下身,仔细检查。盒子似乎是完全密封的,找不到任何接口或缝隙。材质也很奇怪,非金非石,摸上去有一种温润感,却又极其坚硬。

    “是什么?”沈秋在远处小声问。

    沈夏摇头,尝试用力扳动,盒子纹丝不动。她又用枪托砸了几下,只在表面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

    俞辰走上前,他手中的“火种”晶体,在靠近这个金属盒子时,光芒似乎闪烁了一下。他心中一动,尝试着将“火种”靠近盒子。当“火种”接触到盒子表面的瞬间,“咔哒”一声轻响,盒子的一面突然如同花瓣般无声地打开了。没有机关运转的声音,就像它本来就应该在这个时候打开一样。盒子内部,铺着一层黑色的、类似天鹅绒的衬垫。衬垫上,放着三样东西:

    第一样,是一个透明的、手指粗细的小瓶,里面装着大半瓶不断变换色彩和形态的、如同液态光雾般的物质。它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却让俞辰感到莫名熟悉的能量波动——和π序列纸条激发时的金色光芒同源。但更加内敛,更加原始。

    第二样,是一枚灰白色的、没有任何光泽的、像是石头打磨而成的简易戒指,戒面上刻着一个极其简单的、却让人无法记忆和描述的几何符号。盯着它看久了,会感到一种奇怪的心安,仿佛外界的一切混乱和恐怖都被隔绝了。

    第三样,是一块薄薄的、暗金色的金属板,上面用极其古老的先驱者文字,刻着几行简短的信息。

    俞辰拿起金属板,借助“火种”的光芒,艰难地辨认着:

    【给予偏离航线的旅者。】

    【‘源初之光’:锚定自我,抵御侵蚀。(慎用,非钥匙)】

    【‘遗忘之石’:隐藏于‘背景’,避开‘注视’。(持续生效,代价未知)】              【前路已断,归途已绝。于‘灰烬之海’中寻找‘沉没的坐标’,或于‘腐烂之星’下等待永恒的静默。】

    信息到此为止。

    俞辰的心脏狂跳起来。源初之光?和π序列同源的力量?能锚定自我,抵御侵蚀?遗忘之石?能隐藏起来,避开那道“注视”?这两样东西…像是专门为他们准备的!是这个金属盒子的制造者,算到了会有他们这样的“偏离航线的旅者”来到这里?而最后一句“前路已断,归途已绝”,只剩下两个绝望的选择:在“灰烬之海”(就是这片死海?)里寻找一个虚无缥缈的“沉没的坐标”,或者在这里等死?

    “这是什么?”沈夏拿起那个装着液态光雾的小瓶,她能感觉到里面蕴含的庞大却温和的力量。

    “不知道,但可能是我们活下去的关键。”俞辰深吸一口气,将金属板上的内容告诉她们。

    希望,如同黑暗中划亮的火柴,微弱,却真实存在。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沉重。谁留下的盒子?为何帮他们?那“沉没的坐标”又是什么?“腐烂之星”又指什么?

    就在这时,沈秋突然指着远处的海面,声音充满恐惧:“看那些东西!”

    只见那些原本只是缓慢漂浮的、苍白的类生物质块,此刻仿佛被什么惊动,开始缓缓地、无声地向海岸边聚集!它们表面的孔洞开合速度加快,那呜咽和低语声也变得清晰了些,仿佛带着某种好奇?或者饥饿?

    与此同时,脚下灰白色的沙滩,也开始微微震动起来,更多的沙砾向下滑落,仿佛有什么更大的东西,正在沙层之下苏醒。“火种”的脉动变得急促而尖锐,不再是指引,而是警告!

    这个彼岸,并非安全的避难所。它同样危机四伏。他们,刚刚收到了来自未知存在的腐臭的馈赠,和一条看似是生路却更可能是另一个绝望陷阱的指示。

    灰白色的沙地震动得越来越剧烈,细密的沙砾如同流水般向下滑泻,仿佛沙层之下有一头庞然巨物正在翻身。远处海面上,那些苍白的、浮肿的类生物质块聚集的速度加快,它们相互挤压、融合,形成更大、更令人不适的团块,缓缓向海岸漂来,呜咽和低语声汇聚成一片模糊却充满压迫感的背景噪音。

    “火种”的警告性脉动几乎化为持续的刺痛,灼烧着俞辰的掌心。

    没有时间犹豫!“用那个石头!”俞辰对着沈秋大喊,同时一把抓起金属板和小瓶“源初之光”,将“遗忘之石”戒指塞给离他最近的沈秋!沈秋下意识地将灰白色的戒指套在手指上。什么也没有发生。没有光效,没有能量波动。

    但就在戒指套上的瞬间,远处那些正在聚集的苍白物质块猛地一滞,仿佛失去了目标,呜咽声变得困惑而散乱,原本明确的朝向性消失了,开始像无头苍蝇般在原地打转。脚下沙地的震动也骤然减弱,似乎沙下的东西失去了对他们的精准定位,变得迟疑起来。

    有用!“遗忘之石”真的能屏蔽他们的存在,将他们从这片区域的“注意”中隐藏起来!

    但那种被窥视感并未完全消失,只是变得极其模糊和弥散,仿佛从聚光灯下挪到了光线边缘的阴影里,依旧能感觉到黑暗中有东西在蠕动,在寻找。

    “走!离开沙滩!”沈夏低吼,一把抱起先驱者晶体和日志,率先向着内陆方向——那片看不到尽头的、灰白色沙丘起伏的荒芜之地狂奔。

    俞辰和沈秋紧随其后。脚下的沙地柔软下陷,奔跑起来异常吃力。溃烂星云投下的病态光芒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扭曲,如同三个在巨大坟场上奔逃的鬼魅。

    他们不敢回头,拼命奔跑,直到肺部火辣辣地疼,直到那片令人不安的死海被远远抛在身后,只剩下地平线上一抹污浊的灰色。

    终于,三人力竭地瘫倒在一处巨大的、风蚀严重的岩石后面,大口喘息,喉咙里全是血腥味和那股甜腻的腐烂气息。

    暂时安全了。“遗忘之石”的戒指在沈秋手指上黯淡无光,像一块普通的顽石。但它确实在起作用,周围除了永恒的死寂,没有出现新的威胁。

    俞辰摊开手掌,看着那瓶“源初之光”。液态的光雾在透明小瓶内缓缓流转,变幻着莫测的色彩,触碰瓶壁能感到一丝温和的暖意。这是和π序列同源的力量?锚定自我?他小心地收起瓶子,不敢轻易动用。金属板上写着“慎用,非钥匙”。

    他又拿起那块暗金色金属板。“于‘灰烬之海’中寻找‘沉没的坐标’,或于‘腐烂之星’下等待永恒的静默。”这两个选择都透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灰烬之海’应该就是那片死海。”沈夏喘匀了气,脸色难看,“‘沉没的坐标’?难道要我们潜进那腐蚀性的水里去找东西?找死。”

    “那‘腐烂之星’呢?”沈秋虚弱地问,目光下意识地抬起来,望向天空那溃烂的、缓慢蠕动的巨大星云。

    腐烂之星指的难道就是这个?在这颗“星星”下等待永恒的静默?听起来就像是被同化,变成这片死亡之地的一部分。

    绝望的选择。俞辰沉默着,目光扫过周围。灰白色的沙丘连绵起伏,看不到任何生命的迹象,只有一些奇形怪状的、被风蚀成尖刺状的岩石零星分布。死寂是这里唯一的主题。

    他的目光忽然被不远处沙地里半掩的一个东西吸引。那是一个破碎的陶罐?样式极其古老,表面有模糊的、早已褪色的彩绘痕迹,描绘的似乎是某种星空图案,但图案的风格与他所知任何文明都不同。

    他走过去,小心地挖出陶罐。里面是空的,只有一些灰白色的细沙。陶罐内壁上,似乎刻着一些极其纤细的、几乎被磨平的划痕。

    他拿起“火种”,借助光芒仔细辨认。划痕不是文字,而是一个极其复杂的、嵌套的数学结构图,其核心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代表着某种递归维度折叠的符号。

    这个符号和他手中金属板上“沉没的坐标”那几个字的笔画结构,有某种隐晦的相似性!难道这不是随机的垃圾?而是线索?某个更早的“旅者”留下的?

    他猛地站起身,环顾这片看似空无一物的荒原。“分散找!”他对沈夏和沈秋说,“找任何看起来不自然的东西!陶器,石刻,金属碎片......任何东西!”

    虽然不解,但沈夏和沈秋还是立刻行动起来。在这绝对的绝望中,任何一点异常都可能意味着转机。时间在死寂中流逝。溃烂的星云在天穹上缓慢挪动,如同溃烂的伤口在呼吸。

    突然,沈秋发出了一声低呼:“这里!”

    她在一处岩壁下,发现了一块被沙半埋的石板,石板上刻着同样的星空图案和另一个数学结构图,这次指向的是某种概率云塌缩的模型。

    接着,沈夏找到了一截断裂的金属权杖,杖头上镶嵌的宝石早已碎裂,但残留的基座上刻着第三个结构图,关于熵增逆转的某种猜想。

    碎片。全是碎片。

    俞辰的大脑飞速运转,将找到的每一个数学结构图在脑海中拼接、叠加、计算。这些结构图看似无关,甚至彼此矛盾,但它们共享着同一种底层数学语言,并且它们都在指向一个共同的、隐藏极深的收敛点!

    一个坐标!一个用数学方式定义的、而非物理位置的坐标!它不在常规的三维空间中。它存在于这片“灰烬之海”的数学背景场的某个特定褶皱里!一个需要极其特殊条件才能触及的相位点!

    “我好像算出来了。”俞辰的声音因激动和疲惫而嘶哑,他快速在沙地上划出一个极其复杂的、由多个数学结构嵌套而成的钥匙公式。“需要巨大的能量冲击这片区域的数学结构,在极短时间内制造一个可控的‘时空凹陷’,同时用这个公式像钥匙一样插入,才能打开那个‘坐标’的门户!”

    能量?哪里来的能量?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天地,猛地一亮。不是星云的光芒,而是来自头顶!那颗一直缓慢蠕动、散发着病态光晕的溃烂星云,其核心处,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燃烧起来。暗紫和绿色的脓液般的光被一种无法形容的、污浊的、仿佛包含了所有负面能量的暗红色所取代。星云如同一个巨大的、腐烂的心脏,开始了第一次搏动。

    咚——

    一声低沉到超越听觉、直接作用于灵魂和物质本身的巨响,震撼了整个天地。灰白色的沙地如同海面般剧烈起伏!远处的“灰烬之海”掀起滔天巨浪,那些苍白的物质块发出尖锐的集体悲鸣!

    咚——

    第二声搏动传来,更加强烈。暗红色的光芒如同血潮,铺天盖地地洒下,将一切都染上了一种末日般的色彩。空气中那股甜腻的腐烂气息瞬间浓烈了百倍,几乎令人窒息!

    “腐烂之星”——苏醒了!

    它不是安静的死亡背景,它是一个活着的、或者说半苏醒的恐怖存在。

    金属板上的第二个选择——“于‘腐烂之星’下等待永恒的静默”,根本不是什么选择!是死刑判决!当这颗星星彻底苏醒,它的光芒下将不再有任何“静默”,只有被同化、被吞噬!

    “能量有了。”俞辰看着这天地变色的恐怖景象,声音干涩,眼中却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就是现在!”他猛地掏出那个小瓶“源初之光”。

    “你要干什么?!”沈夏惊骇道。

    “用它做引信!用它稳定钥匙公式!赌一把!”俞辰嘶吼道,眼神死死盯着那正在第三次蓄力搏动的、占据了整个天空的腐烂之星。他猛地拔开瓶塞,就在瓶塞拔开的瞬间——

    那道一直被“遗忘之石”模糊隔绝的、来自静滞答案的冰冷“注视”,如同被血腥味吸引的鲨鱼,骤然变得清晰无比。穿透了时空,穿透了维度,死死地锁定了那瓶正在散发出一丝纯粹、古老、与周遭一切格格不入的能量波动的——“源初之光”。

    “祂”——也被惊动了。

    前有加速苏醒的腐烂之星,后有跨越维度追来的静滞答案的注视。

    绝境!俞辰眼中闪过疯狂,不管不顾,将瓶中那变幻的光雾猛地泼洒在沙地上他画出的那个复杂钥匙公式上!同时,他将全部的精神力,所有的数学直觉,疯狂地注入那个公式!

    “打开!”他发出声嘶力竭的咆哮!

    天空之上,腐烂之星的第三次搏动,伴随着一道毁灭性的、暗红色的能量洪流,轰然降下。而那道冰冷的注视,也凝聚成一道无形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意志尖刺,同步刺来。两股足以毁灭星辰的力量,即将在他们所在的位置碰撞。

    就在此时,被“源初之光”激活的钥匙公式,猛地亮起!不是暗红,不是冰冷,而是一种纯粹的、坚定的数学结构之光!

    它没有对抗那两股毁灭性能量,而是像一個无比精巧的能量偏转器和相位透镜,引导着、扭曲着、利用着这两股恐怖的能量洪流,狠狠地砸向“灰烬之海”上方的某个特定点。

    咔嚓——仿佛宇宙的玻璃被砸碎了!一个扭曲的、不断旋转的、内部充斥着灰色迷雾和无数破碎数学符号的裂隙,被强行炸开。裂隙之后,不是星空,不是另一个世界。而是一个向下延伸的、更加古老的、布满青铜色锈蚀齿轮和管道的巨大机械结构。一股完全不同于此地腐败气息的、冰冷的、带着机油和金属锈蚀味的空气,从裂隙中涌出。

    “走!”俞辰用尽最后力气嘶吼!

    沈夏毫不犹豫,一手抱起先驱者晶体和日志,一手拉起几乎虚脱的沈秋,猛地冲向那道裂隙。俞辰紧随其后。

    就在他们三人身影没入裂隙的瞬间,腐烂之星的暗红能量和静滞答案的冰冷注视,轰然对撞。没有声音。只有一片绝对的、吞噬一切的虚无在他们身后扩散开来。

    裂隙剧烈闪烁,眼看就要崩溃。最后一眼,俞辰看到灰白色的沙滩、起伏的死海、苏醒的腐烂之星......所有的一切,都在那无声碰撞产生的绝对虚无中溶解、消失,仿佛被橡皮擦掉了一般。

    彼岸——被抹去了。

    他们跳入了更深邃的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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