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赞叹一声,随即话锋一转。
“只是,出家人不饮酒。施主的美意,贫僧心领了。”
说罢,他竟将那杯价值千金的百花酿,随手泼在了脚下的湖水里。
“你!”
白素馨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她身边的温度,再次骤降,水榭的栏杆上,甚至结出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一股庞大的妖气,若有若无的向着法海压了过去。
然而,这股足够让寻常修士肝胆俱裂的威压,落在法海身上,却跟泥牛入海一样,没有激起半点波澜。
法海周身那淡淡的佛光,轻易就把一切都化解于无形。
“施主,贫僧今晚来,是为论道,不是为饮酒。”
法海看着她,神色平静。
“施主如果真有心,不如,我们便从这‘天道’二字,开始论起,如何?”
白素馨深深的看了他半晌,那冰冷的妖气,才慢慢收敛。
她知道,寻常的下马威,对这个和尚没用。
“好。”
她重新坐下,恢复了那副清冷如仙的模样。
“既然大师想论道,那小女子就想请教。”
“大师说,我窃取文运,有违天道。可这天道,又是什么?”
“是高高在上,漠视众生苦难的神佛?还是那一成不变,注定妖就是恶,人就是善的死板规矩?”
她的话语中,充满了对所谓天道的质疑跟不屑。
“在我看来,天道,不过是强者为自己定下的规则罢了。”
“我比那些终日只知吟诗作对,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强,我取他们一点没用的‘文气’,助我修行,有啥不可?”
“我修行,是为了超脱这凡世,求得大逍遥大自在。这,难道不也是一种‘道’吗?”
这一番言论,堪称离经叛道。
却也道尽了世间无数妖魔修士的心声。
我命由我,不由天!
法海静静的听着,没有反驳。
等她说完了,才慢慢开口。
“施主说的,有理。”
“嗯?”白素馨一愣,她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来反驳法海,却没想到,对方竟然会认同她。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在天道眼里,本没善恶之分,只有强弱之别。”
法海继续说道,“施主求道的心,很坚决,贫僧佩服。”
“只是……”
他又是一个转折。
“施主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你只看到窃取文运,能助你修行。却没有看到,你这么做,已经让你跟这镇江府百万生灵的因果,死死的绑在了一起。”
“你以为你是在走捷径,殊不知,你只是把自己,也变成了这红尘棋局里的一颗棋子。”
法海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这盘棋,下棋的人,不是你,也不是贫僧,更不是那所谓的天道。”
“下棋的人,是‘人心’。”
“当镇江府的读书人,十年百年,都没一人能出人头地时,他们心里的怨气绝望,会变成什么?当他们的怨气,跟这方天地的气运相冲时,又会引来什么?”
“施主,你修行六百年,该知道‘气运反噬,业火缠身’八个字,是何等分量。”
法海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重锤,狠狠敲在白素馨的心头。
她那清冷的俏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凝重跟动摇。
这些,她不是没想过。
但她总以为,只要自己修行到足够强大,就能斩断一切因果。
可今天被法海这一点破,她才惊觉,自己似乎从一开始,就走上了一条死路。
“你……到底想说什么?”她声音干涩的问道。
法海看着她,终于图穷匕见。
他从袖子里,拿出了那枚黑色的巡游令。
“贫僧想说的是,这盘棋,施主你已经深陷其中,没法脱身了。”
“而贫僧,恰好是那个,能帮你掀了这棋盘的人。”
巡游令的出现,让水榭里的气氛,一下变得微妙。
白素馨看着那枚散发着纯正阴司气息的令牌,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震惊。
“阴司巡游令……城隍,居然把这东西给了你?”
她身为江南妖族的一份子,自然清楚这枚令牌代表着什么。
这不止是阴司的编制,更是一种态度。
代表着镇江府的阴司,已经跟金山寺,站在了同一条船上。
法海这个和尚,不止佛法高深,居然在短短几天里,连阴司的关系都打通了。
这让她对法海的评价,再次拔高了一个等级。
“城隍爷深明大义,知贫僧是为民除害,特赠此令,以方便行事罢了。”
法海轻描淡写的说道,把令牌收起。
“施主,现在,你可信贫僧,有能力帮你掀了这棋盘?”
白素馨沉默了。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心动了。
法海展现出的实力跟手腕,都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
与他合作,或许真的是自己唯一的出路。
但她修行六百年,心高气傲,又哪会轻易臣服?
“大师好手段。”
白素馨重新恢复了那副清冷的模样,只是眼神深处,多了一丝忌惮。
“只是,大师好像忘了。我姐妹二人,还欠着黑山老祖的人情。如今你杀了他的人,他日老祖寻上门来,大师又该如何自处?”
“到那时,我姐妹二人,恐怕也难逃干系。”
这是在提醒法海,她不是一个人,她身后,还站着黑山老祖这座大山。
“黑山老祖?”
法海闻言,却笑了。
“一株千年槐树精罢了,也敢妄称‘老祖’?”
“他要是不来,也就算了。他要是敢来……”
法海的眼里,闪过一丝冷厉的光。
“贫僧正好缺些木材,用来修缮寺庙的梁柱。”
狂!
太狂了!
白素馨跟白青青,都被法海这番话,震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那可是纵横江南数百年的黑山老祖,手下妖兵数万,连朝廷都忌惮三分的存在。
在这个和尚嘴里,竟然只配当修房子的木材?
就在白素馨惊疑不定,以为法海是在吹牛的时候。
水榭之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一名家丁连滚带爬的跑了过来,脸上满是惊慌。
“主……主人!不好了!外面……外面来了一队官兵,把我们宅子给围了!”
“官兵?”
白素馨眉头一皱。
她这宅院,平日里早用银子打点好了官府,怎么会突然有官兵上门?
“为首的是什么人?”她冷声问道。
“不……不认识!”家丁颤声道,“他们穿着飞鱼服,拿着绣春刀,看着……像是京城里来的大官!”
飞鱼服,绣春刀?
听到这六个字,白素馨的脸色,终于彻底变了。
这不是普通的官兵,这是大乾王朝最让人闻风丧胆的特务机构——
钦天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