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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同命连枝愈沉疴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稠,压得人喘不过气。荒丘之上,死寂弥漫,唯有夕青微弱几不可闻的呼吸声,细若游丝,牵动着另外两人的心神。与之形成骇人对比的,是地底深处那“药母”愈发狂暴饥饿的嘶吼与撞击声,一声声,一阵阵,如同重锤擂在腐朽的大地上,震得脚下碎石簌簌滚动,搅动着令人窒息的空气,仿佛整个山谷都在痛苦地**,随时可能彻底崩塌。

    碧蘅瘫坐在地,剧烈奔跑和紧张施救后的脱力感阵阵袭来。她看着昏迷不醒、肩头那抹幽绿如同恶毒苔藓般再次隐隐浮现的夕青,又看向独立如染血标枪、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冰冷气息的莫宁,咬了咬牙,声音因疲惫和焦虑而沙哑:“不行!她撑不到我们解决那东西了!毒素反复的速度在加快,必须立刻彻底清毒,否则一旦再次侵入心脉,大罗金仙也难救!”

    莫宁血眸扫来,那目光冰冷得几乎能将空气冻结:“你有办法?”他的声音嘶哑,如同粗糙的砂纸摩擦过岩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左臂伤口渗出的漆黑血液已将临时包扎的布条彻底浸透,一滴滴落下,无声地腐蚀着脚下的地面。

    “我…或许可以一试,但需要绝对安静的环境,不能有任何外物打扰,而且…”碧蘅面露难色,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衣角,“‘碧落黄泉引’混合了地底那秽物的本源煞气,阴损刁钻至极,根除它需用虎狼之药,过程恐会极为剧烈,夕青现在的身子骨…”她后面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以夕青此刻油尽灯枯的状态,强行猛药攻毒,很可能解药未生效,人先被折腾死了。风险极大,成功率渺茫。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莫宁心口处那点妖异的紫光毫无征兆地再次剧烈闪烁起来,频率急促而紊乱,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躁动和…抱怨般的意味?仿佛有什么东西被频繁的惊扰和剧烈的情绪波动从沉睡中吵醒,正不满地抗议。

    “啧…”莫宁眉头猛地一蹙,右手下意识地紧紧捂住心口,脸上掠过一丝极其罕见的、混杂着尖锐痛楚与极度不耐的复杂神色。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心脏仿佛被无数细小的、带着倒钩的冰针同时刺入又搅动,那滋味绝非寻常痛感,更带着一种源自灵魂链接深处的、令人烦躁的共颤。

    紧接着,一个慵懒又带着十足戏谑味道的娇笑声,清晰无比地在他和碧蘅的耳边同时响起,仿佛说话人就贴在他们耳边呵气,连那呼吸间带起的细微气流都依稀可辨:

    “哎呀呀,我说怎么心口又闷又疼,像是被扔进毒蛊瓮里折腾了一圈,原来是你们这几个不省心的又把自己搞到油尽灯枯、半死不活啦?毒舌鬼,你这‘人肉药鼎’当得可不太称职哦,笨手笨脚的,怎么就把妹妹伤成这样了?真是白瞎了你这身修为。”

    紫光闪烁间,阿橙萝的身影并未真正出现,但那通过同命蛊传递而来的神念却真切得如同本人亲至,甚至连她此刻可能正慵懒倚塌、指尖绕着一缕发丝的娇态都仿佛能想象出来。

    碧蘅先是一惊,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掩饰的惊喜,如同抓住救命稻草:“阿橙萝!是你!快!快看看夕青!那‘碧落黄泉引’的煞气根除不掉!”

    莫宁脸色更黑,语气冰冷得能掉下冰碴:“闭嘴,吵死了。”他心口的绞痛因这声音的出现而加剧,仿佛抗议着宿主的态度。

    “哼,毒舌鬼,过河拆桥是吧?刚才要不是姐姐我隔空送力,凭碧蘅姐姐手头那些温吞玩意儿,你们能那么快压下毒性?”阿橙萝的声音娇滴滴,却像裹着蜜糖的毒针,精准地刺入莫宁的耳朵,“罢了罢了,谁让我心软,看不得妹妹受苦呢。碧蘅姐姐,别藏私了,把你手边那株‘鬼哭蓼’、‘腐骨灵花’最中间那三根花蕊、还有你贴身藏着的最后一小瓶‘千缠丝’蛊液混合在一起,用你的本命木气催化三息,快!一秒都别多!”

    她的语速极快,如同骤雨打芭蕉,却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仿佛对碧蘅身上的存货了如指掌,甚至比碧蘅自己还记得清楚。

    碧蘅闻言,毫不迟疑,立刻照做。她飞快而精准地取出阿橙萝所说的几样剧毒之物——这些本是用来炼制见血封喉的杀伐毒药的,平日轻易不敢动用,此刻却毫不犹豫地混合在一个玉臼中。她双手掐诀,指尖逼出一丝精纯翠绿、蕴含磅礴生机的本命木气,小心翼翼地注入那团色彩诡异、散发着致命危险气息的混合液中。

    那混合液体瞬间如同活物般剧烈沸腾起来,颜色迅速变为一种深邃的、仿佛能吸收吞噬所有光线的暗紫色,表面甚至浮现出无数细小的、不断生灭的诡异气泡,发出轻微的“啵啵”声。

    “快,外敷伤口!均匀抹开!快!”阿橙萝的声音透过蛊术传来,带着一丝罕见的急促和不容置疑。

    碧蘅屏住呼吸,用玉匕挑起那团令人心悸的暗紫色药膏,小心而迅速地将它敷在夕青肩头那不断渗出幽绿气息的伤口上。

    “呃啊——!!!”

    药膏触及皮肤的瞬间,昏迷中的夕青猛地爆出一声凄厉至极、完全不似人声的惨叫,身体如同被投入滚油般剧烈地痉挛弹动起来!伤口处猛地爆发出浓烈无比的黑紫色烟雾,与那顽固的幽绿色毒素如同两军对垒般疯狂地交锋、互相撕咬吞噬,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嗤”腐蚀声,其间更夹杂着无数细密尖锐的、仿佛万千细小虫豸在疯狂嘶鸣咆哮的可怖声音!夕青的身体表面,青紫色的血管根根暴凸扭曲,仿佛有活物在内里钻行!

    莫宁血眸骤然收缩,周身死气不受控制地轰然提起,漆黑的气流如同怒涛般在他周身翻滚,眼看就要失控出手干预这近乎酷刑的过程。

    “别动!毒舌鬼!”阿橙萝的声音立刻尖锐地制止他,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以毒攻毒,以蛊噬煞!这是最快最狠也是唯一的办法!看着就好!稳住你那身死气,别外泄出来干扰了我的小宝贝们干活!你想前功尽弃害死她吗?!”

    莫宁的动作硬生生僵在半空,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强行将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毁灭性能量压回体内。他死死地盯着夕青痛苦扭曲的小脸和那不断冒出诡异烟雾的伤口,下颌线绷得如同钢铁,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几乎能将空气冻结。

    碧蘅也是额头冷汗涔涔,双手虚按在夕青周身几处重要大穴,将自身温和醇厚的药力源源不断地输送过去,拼命护住她脆弱的心脉和本源,避免她被这极端剧烈的毒性冲突彻底摧毁。

    那诡异可怖的嘶鸣声和腐蚀声持续了约莫十息,在这死寂的黎明前显得无比漫长。终于,那声音渐渐减弱、平息。伤口处翻涌的黑紫色烟雾缓缓散去,只见那原本如同跗骨之蛆的幽绿色毒素竟然被吞噬一空,消失无踪。伤口处的皮肉虽然一片焦黑破损,甚至微微凹陷下去,看起来触目惊心,却露出了底下正常的、 albeit 受损的血肉色泽,再无一丝邪异绿芒。

    夕青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渐渐低落下去,化为痛苦的呜咽,最终彻底平息。她的呼吸虽然依旧微弱浅促,却变得平稳悠长了许多,脸上那骇人的死灰气褪去,虽然依旧苍白如纸,却隐隐透出了几分属于生机的微光。

    “好了好了,煞气根基已除,剩下的皮肉伤和元气调理,碧蘅姐姐你最拿手,就不用我操心啦。”阿橙萝的声音显得轻松了些,甚至还带上了一点小得意和求表扬的意味,“怎么样,姐姐我出手,是不是药到病除,妙手回春呀?”

    碧蘅长长地、彻底地松了口气,整个人几乎虚脱般瘫软下去,这才发现自己后背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冰凉地贴在皮肤上。她看着夕青终于平稳下来的睡颜,由衷地感激道:“多谢了,阿橙萝!这次真是多亏了你!”

    “谢什么呀,都是自家姐妹,客气话就生分啦。”阿橙萝笑得花枝乱颤,仿佛真的很开心。随即她话锋一转,语气又变得甜腻暧昧,充满了捉弄的意味,“不过呢,毒舌鬼,你这夫君当得可真是不怎么样哦~连自家夫人都护不周全,次次都要弄得这般狼狈,还得劳烦我这外人千里迢迢、耗神费力地隔空救命…唉,真是让姐姐我操碎了心呐~你说,该怎么补偿我才好呢?”

    莫宁脸色黑如锅底,从牙缝里挤出冰冷的声音:“…你想怎么样?”他心口的紫光随着他的情绪波动而微微闪烁,仿佛在无声地附和着阿橙萝的调侃。

    “哎呀,瞧你说的,姐姐我是那种趁人之危、落井下石的人吗?”阿橙萝的声音无辜极了,宛如最纯洁的少女,但紧接着便话锋一转,掰着手指头数道,语速快得惊人,“不过嘛,这次为了救妹妹,可是耗费了我精心培育的三只‘噬煞蛊’,宝贝得很呢!又劳心劳力,损耗心神…这样吧,看在我们这么熟的份上,给你个友情价:这次任务的报酬全归我,再加上你私库里的那截‘万年阴沉木’,还有…嗯…下次出司任务你得免费给我当三次打手,任我差遣那种哦~怎么样?是不是很公道,很为你着想?”

    碧蘅在一旁听得嘴角直抽,眼皮狂跳。这简直是敲骨吸髓,狮子大开口!公道?这跟抢劫有什么区别?

    莫宁却似乎早已习惯她这套路,只是面无表情地冷冷道:“…阴沉木没有。打手一次。”

    “两次!最少两次!不能再少了!”阿橙萝立刻讨价还价,声音甜得发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不然的话,信不信姐姐我现在就催动蛊虫,让你心口那小家伙给你跳支热情似火的‘万蛊噬心舞’哦?保证让你回味无穷~”

    莫宁闭上眼,额角青筋微不可察地跳了跳,沉默了片刻,几乎是磨着后槽牙道:“…可以。”他知道,这女人说得出口,就绝对做得到。那“万蛊噬心舞”的滋味,他一点也不想尝试。

    “成交!还是小莫宁爽快!那就这么说定啦!”阿橙萝心满意足地笑起来,笑声如银铃般清脆,却带着小狐狸般的狡黠。随即她又仿佛刚想起来似的,语气轻松地问道:“好啦,妹妹的伤暂时无碍了,你们也该去办正事了吧?地底下那大家伙,吵吵嚷嚷的,动静大得连我这边都不得安生呢。需不需要姐姐我再提供点‘小小’的帮助?比如给你们指条明路,或者再送点好玩的小玩意儿过去?价格好商量哦~绝对实惠~”

    “不必。管好你自己。”莫宁硬邦邦地回绝,语气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真无情呢~好吧好吧,那你们自己小心玩哦,别真死在那里了。”阿橙萝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失望,但很快又轻快起来,“不然姐姐我会很伤心的——主要是同命蛊反噬起来实在太疼了,人家可是很怕疼的呢~”

    话音袅袅散去,那闪烁的紫光也彻底隐没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心口残留的一丝微弱悸动和耳边似乎还未散尽的娇笑声,证明着方才那场跨越空间的互动并非幻觉。

    石窟中恢复了之前的寂静,但气氛已然不同。地底怪物的咆哮依旧,但夕青平稳的呼吸声像是一根定海神针,让另外两人心中的焦躁缓和了许多。

    碧蘅看着莫宁那难看的脸色,忍不住小声嘀咕:“…她可真敢要价…你这债可是越欠越多了。”

    莫宁没理会她的调侃,只是走到夕青身边,蹲下身,仔细地查看了一下她的情况,用手指探了探她的颈脉,确认那诡异顽固的毒素确实已被彻底清除,本源虽然虚弱却已稳定,这才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他沉默地取出随身携带的伤药和干净布条,开始重新处理自己左臂那狰狞可怖的伤口,动作熟练而冰冷,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经过阿橙萝这番隔空插手和堪称奇葩的“交易”,夕青的致命威胁得以解除。三人之间的气氛似乎也因这共同经历的危险和那心照不宣的无奈而缓和了些许,一种在绝境中磨合出的、带着无奈却又坚实的默契悄然滋生。

    莫宁仔细地包扎好伤口,站起身。黎明的微光终于艰难地刺破了最浓重的黑暗,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冰冷的轮廓。他血眸再次投向那地动山摇、邪气冲天的核心区域,那里的混乱与暴虐气息有增无减。

    “走。”他声音依旧冰冷,却多了一丝斩钉截铁的决断,“该去终结这一切了。”

    碧蘅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将依旧昏迷但呼吸已然平稳的夕青背到背上,用布带固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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