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宁携着碧蘅与夕青,如同三道被血色与尘埃浸透的负伤孤鸿,猛地撞入上方破口后的浓稠黑暗之中。身后,是“药母”那足以撼动山岳、撕裂耳膜的狂怒咆哮,是强化战傀沉重如铁锤砸地、整齐划一的追击脚步声,是缝合怪物无数肢体扭曲爬行发出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刮擦声,混合着药王谷长老气急败坏、蕴含着毒功的厉啸,所有这些声音搅拌在一起,形成一股追魂索命的恐怖声浪,死死咬在身后,如同跗骨之蛆,不肯散去。
上方并非期盼中的生路,而是一条更加狭窄、似乎已被岁月彻底遗忘的废弃甬道。山体内部的古老结构在此显露,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令人窒息的灰尘与蛛网腐败后的霉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颗粒感的涩滞。月光无法企及此地,唯有远处追兵火把晃动投来的、扭曲跳跃的微弱光影,勉强勾勒出甬道狰狞粗糙的轮廓。
莫宁刚一落地,便是一个剧烈的趔趄,身体狠狠撞在冰冷坚硬的石壁上,才勉强稳住。他强行将涌到喉头的那股腥甜压下,但嘴角依旧无法控制地溢出一缕漆黑粘稠的血液。左臂伤口处,那被大长老阴毒“蚀脉蛊”侵袭过的经脉,此刻如同被无数烧红的细针反复穿刺、搅动,带来一阵阵撕裂灵魂般的剧痛,严重阻碍着体内死气的自然运转。周身那些被战傀骨刃劈出的伤口更是凄惨,深可见骨,不断渗出带着浓郁死气的漆黑血液,将他本就暗沉的衣袍浸染得更加晦暗,紧紧贴在皮肤上,冰冷而粘腻。
“这边!快!”碧蘅反应极快,强压下对未知黑暗环境的本能恐惧与身体透支后的虚软,一把用力扶住几乎站立不稳的莫宁,另一只手紧紧拉住脸色惨白如纸的夕青,凭借着对能量流动的微弱感知,朝着甬道深处一个相对隐蔽的岔口疾步钻去。夕青咬着下唇,忍住肩头旧伤在新一轮奔逃中被牵扯的痛楚,将那块依旧散发着微弱却令人不安的邪异绿光的阵法核心碎片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一块灼热的寒冰,另一只手则下意识地护在胸前,那里藏着至关重要的实验日志。
三人踉跄着深入黑暗的岔道,身后的喧嚣与杀意似乎被曲折的岩壁暂时阻隔了一部分,变得模糊而遥远。但空气中那若有似无的毒瘴气息和地面传来的轻微震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们,追兵并未放弃,这喘息之机脆弱得如同琉璃,一触即碎。
莫宁背靠着冰冷刺骨的石壁,缓缓滑坐在地,无法再维持挺立。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胸口的起伏都牵扯着全身纵横交错的伤势,带来钻心的疼痛。他尝试凝神内视,引导体内那磅礴却此刻紊乱不堪的死气修复伤体,但那阴毒蛊咒残留的诡异力量如同附骨之疽,死死缠绕在经脉关键节点,每一次死气流转经过,都会引发一阵剧烈的、几乎令人晕厥的痉挛和滞涩感,反而加剧了痛苦。他血眸中的光芒似乎都因这内外交困的重压而黯淡了几分,但那双瞳孔深处冻结的冰冷与近乎实质的杀意,却未曾有丝毫消减,反而在绝境中淬炼得更加骇人。
“你怎么样?”夕青急忙上前,也顾不得自身魂力与体力双重透支后的虚弱,医者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伸手便欲仔细查看莫宁身上那几处最为狰狞的伤口。
“死不了。”莫宁挥开她探来的手,动作因虚弱而略显迟缓,但语气依旧嘶哑低沉,带着一种拒人**里之外的、近乎顽固的冷漠。他不需要怜悯,尤其不需要在这种自身濒临崩溃的时刻。他的目光如同被困的受伤凶兽,依旧锐利地扫视着幽暗甬道的前后方向,警惕着黑暗中可能扑出的任何致命危险。
碧蘅没有浪费时间理会莫宁的固执,她快速从怀中取出几个材质各异的小瓶,动作略显颤抖却异常精准地倒出几颗颜色、气味截然不同的丹丸,不由分说地塞到莫宁手中:“快服下!白色固本培元,稳住心脉!青色化解蛊毒余波,阻止其继续侵蚀!红色刺激气血,暂时压下痛楚!别硬撑!你现在倒下去,我们都得死在这里!”她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强硬与急迫,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莫宁低头看了一眼手中那几颗蕴含着不同药力的丹丸,又抬眸看了看碧蘅那双在黑暗中依旧亮得惊人的、写满焦虑与决绝的眼睛,沉默了片刻。最终,他仰头将丹药尽数吞下。丹药入腹,迅速化开,一股温和却坚韧的药力如同溪流般缓缓蔓延开来,滋养着他几近干涸的经脉与受损的内腑,虽然无法立刻治愈那沉重的伤势,却如同在即将熄灭的灰烬中投入了几根薪柴,让他紊乱的气息稍稍平稳了一些,那蚀骨的剧痛也似乎被一股暖流暂时隔绝,变得可以忍受。
“刚才…多谢你了。”碧蘅稍稍松了口气,这才转向夕青,目光落在她怀中那块依旧散发着不祥绿光的碎片上,心有余悸,“若不是你急中生智,将那东西扔进毒沼…我们可能就…”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但那种濒临毁灭的恐惧感依旧萦绕在心头。
夕青用力摇了摇头,回想起那惊险一幕,依旧后怕不已:“我只是…只是感觉那东西蕴含的能量庞大到令人心悸,又充满了负面情绪,或许…或许能引起异常反应…没想到…”她低头看着怀中那块碎片,眼中充满了纯粹的厌恶与深深的忌惮,“这到底是什么邪物?拿在手里,仿佛能听到无数灵魂在其中哀嚎哭泣,永世不得超生…”
“是那邪阵的能量中枢,也是‘药母’力量的部分延伸和固化。”莫宁冷声解释道,他即使闭着眼,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碎片与远处那恐怖存在之间未曾完全斩断的、细微却坚韧的联系,“毁了它,确实能瞬间重创那怪物,但也会立刻引来它最疯狂、最不计代价的反扑。”他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以我现在的状态…挡不住那种反扑。”
“那就先带着!”碧蘅闻言,立刻果断道,“这是最直接的铁证!足以证明药王谷以邪法窃取天地生机、炼化生魂!还有这些…”她小心翼翼地再次取出怀中那几本以特殊兽皮制成的、厚实无比的实验日志,以及那几管即使隔着封印依旧能感受到其剧烈活性的瘟疫母株样本,眼神冰冷而锐利,“我们必须把这些东西送出去!只要这些证据公之于众,药王谷…乃至其背后可能存在的所有势力,都将被彻底连根拔起,死无葬身之地!”
她的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一路行来所见的、那将人体视为材料的活体实验、那抽取魂能的邪恶法阵、那培育瘟疫的毒株工坊…这层层叠叠的地狱景象,早已将她平日那层用于自保和伪装的谎言面具彻底烧毁,露出其下最纯粹的愤怒与毁灭欲。
“这条废弃甬道…似乎并非完全死路。”夕青强打精神,强迫自己从对碎片的恐惧中移开注意力,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她注意到墙壁上的一些古老刻痕,虽然被厚厚的灰尘覆盖且模糊不清,但隐约能看出指向某个特定的方向,似乎是一种早已废弃的指引标记。“药王谷在此经营多年,盘根错节,这种古老的废弃通道,很可能一部分被他们改造利用,而另一部分…或许被遗忘,或许因其不稳定而被刻意封闭。”
“找找看,是否有其他出路或隐藏空间。”莫宁支撑着墙壁,艰难地站起身。丹药的效果正在缓慢发挥,虽然脚步依旧虚浮,体内依旧痛楚阵阵,但至少恢复了些许行动力。他不能倒在这里,使命未竟,罪魁未诛!
三人沿着幽暗死寂的甬道,小心翼翼地向前探索。甬道曲折蜿蜒,时而出现令人犹豫的岔路,时而需要费力攀爬过因年代久远而坍塌形成的障碍堆。空气越来越浑浊稀薄,带着一种陈年的死寂味道,但令人稍感安慰的是,那种被死死锁定的追踪感,似乎随着他们的深入而稍稍减弱。
在一处相对宽敞的、似乎是过去用来存储物资的石室内,他们有了更加惊人且致命的发现。石室内堆放着大量蒙尘腐朽的箱笼,许多已经烂透,露出里面同样化为废渣的不知名材料。但在一个角落,碧蘅凭借其对机关暗格的敏锐直觉,发现了一个被巧妙伪装、与岩石几乎融为一体的暗格!
打开暗格,里面并非预想中的药材或矿石,而是更多被小心封存、用料更为考究的卷宗册页!这些卷宗年代似乎比实验日志更为久远,纸张泛黄发脆,上面记录的不仅仅是冷冰冰的实验数据和药方,更有大量涉及人员往来、资源输送的细目账册清单、甚至是一些与外界神秘势力通信的副本残页!
上面清晰地记录着药王谷如何将“炼制”出的特殊丹药(以生机和魂力为引)、汲取提纯后的生机魂力本源、甚至那些经过残酷改造后的“药人”和“缝合怪物”,作为商品或贡品,输送给某些指定的、名号隐晦而尊贵的势力,以换取巨量的金银财富、稀有的修炼资源、以及…最关键的****与情报支持!
“看这个!”夕青指着一份用金粉绘制边框的名单,声音因震惊而微微颤抖。上面罗列着许多名字和后面标注的详细官职爵位,名字后面则清晰记录着他们从药王谷定期获取的“延寿丹”份额、效果评估以及支付的“代价”(常常是提供庇护或泄露机密),“这些人…很多是朝堂之上的重臣,封疆大吏,甚至还有…几位皇室宗亲!”
另一份以密文书写、后被药王谷人员解密后抄录备份的密信,则提到了一个名为“幽阁”的神秘存在。信中提到药王谷似乎定期向“幽阁”提供某种特殊的、由“药母”直接分泌提炼出的结晶(被称为“生命源晶”),而“幽阁”则反馈给他们更深奥诡异的邪阵图谱、更精妙的活体改造技术,甚至提供某些“特殊材料”(指特定体质的人类)。
“幽阁…”莫宁血眸眯起,寒光闪烁。这个名字,他似乎在阴诏司最深处、唯有五印及以上才有权翻阅的绝密卷宗里看到过寥寥数笔的记载,是一个极其神秘、古老且能量庞大的隐秘组织,司内对其也知之甚少,只标记为“极度危险,遇之即避,或…不计代价铲除”。没想到,竟与药王谷有如此深的勾结!
他们还在一个锈蚀严重、几乎与废铁无异的厚重铁箱里,找到了几枚被特殊水晶精心封装、依旧在缓慢蠕动、变换着诡异形态的蛊虫样本,以及与之配套的、材质非纸非革的培育和操控之法卷轴。这显然是药王谷那诡异蛊术的力量来源之一,其手法与阿橙萝所精通的南疆正统蛊术似是而非,却更加阴毒、霸道,充满了人为扭曲的痕迹。
证据!更加庞大、更加致命、牵扯更广、足以在整个王朝乃至修行界掀起滔天巨浪的证据!
三人心中沉甸甸的,迅速而小心地将这些新发现的卷宗、名单、密信副本、蛊虫样本小心收好。每多一份证据,他们肩上的担子就重若千钧,但与之相应的,摧毁这一切罪恶根源的决心也如同被淬炼的精钢,更加坚定、更加冰冷!
然而,就在他们全神贯注于收集这些足以定鼎乾坤的证据时,谁也没有注意到,石室最深处,一堆看似毫无生机的、由废弃实验器皿和破败骨骼堆积而成的杂物后面,一双浑浊不堪、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眼睛,正透过狭窄的缝隙,死死地、贪婪地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那是一个几乎完全枯萎、与废弃物无异的“老药人”,他的身体大部分已经僵化,如同朽木,但一只手臂却异化成了一种类似记录工具的、苍白骨质结构,那尖锐的指尖正无声地、极其缓慢地在身前一块光滑的薄石板上刻画着什么诡异的符号…仿佛在向某个未知的存在传递着信息…
突然!
轰隆!!!
一声远超之前的、近乎天崩地裂般的巨大爆炸声,从他们来时的甬道方向猛烈传来!整个废弃石室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般剧烈摇晃、震颤!顶部大量积攒了不知多少年的尘土和碎石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坚固的石壁发出不堪重负的**,裂开一道道狰狞的缝隙!
“他们找到这里了!用了破阵杵之类的重型法器!不想留活口了!”碧蘅脸色瞬间煞白,失声惊呼。
沉重的、如同金属砸地的脚步声,混杂着那特有的、骨骼摩擦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咔哒”声,如同死亡的鼓点,迅速由远及近,朝着石室方向逼来!追兵竟然如此快就精准地定位了他们的藏身之处!
莫宁猛地将最后一份记录着“幽阁”信息的密信残页塞入怀中贴身处,血眸之中厉色暴涨,强行压下体内翻腾的气血:“走!”
他拉起两人,冲向石室另一个更加狭窄低矮的出口。然而,刚冲出石室,前方甬道的黑暗中,赫然亮起了数十对幽绿色的、充满暴虐气息的魂火!更多得到指令、在此埋伏已久的强化战傀,如同从地狱中爬出的沉默军队,彻底堵死了前路!
与此同时,两侧石壁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声响,数个隐藏极深的、仅有碗口大小的通风口般的孔洞中,猛地喷涌出浓郁得化不开的、色彩斑斓诡异的毒雾,带着甜腻而致命的死亡气息,如同拥有生命的触手,迅速充斥狭窄的甬道空间,从四面八方朝着三人缠绕而来!
后有暴力破拆的追兵,前有严阵以待的堵截,中有迅速合围的致命毒瘴!
更要命的是,莫宁清晰地感觉到,怀中那块绿色的阵法核心碎片,其与远处“药母”之间的联系并未因距离而完全切断,此刻正透过衣袍,散发出越来越明显的灼热感,绿光微微闪烁,仿佛一个永不熄灭的邪恶灯塔,持续不断地向那恐怖而饥饿的源头,昭示着他们的精确位置!
真正的十面埋伏,绝杀之局,再次降临!而这一次,他们的退路,似乎已被彻底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