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舟已抵达地球大气层上空。
那个蓝色的星期熟悉又陌生。
“同步地球时间:公元2077年。”
玄烨的电子音混着电流杂音,直接灌进脑海,“距离你离开的时候已经过去了53年。”
我猛地坐直身体。
53年?
指尖下意识抚上胸口。
寒髓之心还在跳,比平时慢、
“检测到婧善美生命体征:心率42次/分。”玄烨的声音继续,光屏突然在眼前亮起,跳出一组三维数据模型,蓝色的光点在我胸腔位置聚成拳头大小的团,“寒髓能量辐射范围3米,符合‘冰封期’生理特征。”
冰封期?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
皮肤比离开地球时更白,血管里隐约有冰蓝色的光在,像极了婧山神格碎片的颜色。
“道舟穿透地球大气层。”
玄烨的警报声突然变缓,“外部气压稳定,氧气含量21%,重力系数1.0。”
舷窗的防护板缓缓滑开。
先是刺目的白光,然后是渐变的蓝。
是带着云层、透着暖意的蓝,像第一次趴在婧山肩头看的地球全息图。
云层下面是连绵的银白色建筑,不是钢筋水泥的棱角,是像水一样流动的弧线,低空飞行器在楼宇间穿梭,拖着淡金色的尾迹,像一群发光的鱼。
地球已经发展到这个阶段了。
我暗暗感叹,可惜婧山不在了。
我撑着控制台站起来,
膝盖撞到金属支架,疼得闷哼一声。
窗外视线尽头,最高的那座浮空岛正缓缓旋转,岛边缘流淌着青铜色的光,组成巨大的环形结界,结界中央立着熟悉的宫殿轮廓。
“那是……太一殿?”
飞檐上挂着星纹铃铛,殿前的广场好像比记忆里宽了三倍。
道舟穿过昆仑墟结界时,铃铛声突然炸响。
不是刺耳的吵,是清越的颤音,顺着结界的光纹爬进道舟,撞在我的寒髓上。
“师侄回来了。”
道舟刚停稳,殿门就开了。
青铜门轴转动的声音像远古的钟鸣,一个穿月白道袍的年轻人站在台阶上,
他还是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
手里的拂尘和他并没有违和感。
眉眼温和,
是道德天尊。
我记得他,和上次模样没什么改变。
“定星盘碎片已集齐。”他指尖弹出一点金光,落在我眉心。
那金光刚碰到皮肤,我就疼得蜷了下手指,寒髓里的冰蓝色突然扭曲,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
“然道舟核心法阵因神印断裂受损,需以昆仑地脉温养七七四十九日。”
“婧山神格残片仍在你元神深处。”
他收回手,拂尘搭在臂弯,“这段时间你给自己放个假吧。”
我愣住了。
放假?
寂灭之主还被封印着,婧山的神魂不是散在定星盘里吗?
我怎么可能……
“你们为太阳系争取到的时间还有两百多年。”他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抬头望向天空,云层里隐约能看到北斗七星的微光,“寂灭会在200多年后结界崩溃后侵蚀太阳系。现在,不急。”
胸口的寒髓突然烫了一下。
我猛地按住心口,那里的温度正在升高,冰蓝色的能量顺着指缝往外渗。
玄烨的光屏突然自动亮起,跳出一段三维投影——是婧山挡在我身前的慢镜头。
他银甲上的星纹正在剥落,太初神印在掌心炸开,金色的碎片像流星雨。
寂灭之主的黑雾撞过来时,他突然偏过头,朝我笑了笑,和在道舟医疗舱里录录音时一模一样。
然后,一缕比其他碎片更亮的金芒穿透我的星穹法身,直直扎进寒髓核心。
“他从未离开。”
沙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守陵人长老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台阶下,灰袍扫过地面,带起细碎的尘埃。
他手里的镇魂铃没响,只是定定地看着我,浑浊的眼睛里映着我胸口渗出的蓝光,“那缕金芒,是他用神魂裹住的太初本源。”
我捂住脸庞,鼻腔发酸。
原来玄烨检测到的生命体征不是错觉,原来定星盘上的小兔子印记会亮不是幻觉,原来寒髓里那点若有若无的温度……
“去看看吧。”
道德天尊的声音放轻了些,“53年的地球,该变的都变了。”
我换上现代的着装,
飞回了我之前和婧山一起居住的旧公寓。
旧公寓已经是废墟了。
我站在断墙前,脚趾碾过脚下的碎石。
空气里有股铁锈和青草混合的味道,风一吹,墙缝里的野蔷薇就晃,花瓣落在我手背上,粉白的,带着露水。
这里和记忆里完全不一样了。
没有六层楼高的红砖楼,没有楼下那棵总掉叶子的梧桐树,没有婧山总爱坐的那个旧藤椅。
拆迁办的告示牌斜插在瓦砾堆里,塑料板被晒得发脆。
上面的字模糊不清,只隐约能看到“危房拆除”“2069年”的字样。
“那时他刚到这个小家,到处充满好奇。”我蹲下来,指尖捡起了一块石头。
寒髓的凉意突然涌上来。
我猛地转头。
街角站着个穿灰色校服的女孩,十四五岁的样子,正对着空气说话。
她手腕上戴着银色的环,环上跳出淡蓝色的光膜,光膜里有个虚拟的小男孩在笑,伸手去够她手里的棒棒糖。
“妈妈说以前的人在那个年代用手机?”女孩和男孩聊天,
男孩回应“手机长啥样的?”
“就是拿在手里,按键盘的那种?”
我愣住了。
手机。
这个词像生锈的钥匙,猛地撬开记忆的锁。
我想起婧山第一次见我手机时的样子,他捏着那个薄薄的方块,手指在屏幕上戳来戳去,结果误触了拍照键,闪光灯“咔嚓”一声,吓得他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现在都用神经接驳器了。”女孩晃了晃手腕,银环的光膜闪了闪,“直接连大脑,想给谁发信息,一想就过去了。”
她跑过来凑近我,小声问,
“姐姐,你戴的是什么?好漂亮。”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腕。
是当时我快死了,香好迪祭司送给我们的元神双索,当年婧山为了给我续命,毫不犹豫带上,现在他不在了,我变成人形的时候,它总变成漂亮的手镯提醒我。
“是别人送的。”我把镯子往袖子里藏了藏,“很重要的人。”
女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转身跑了。
银环的光膜在她身后拖着长长的尾巴,像流星。
我站在废墟里,看了很久。
直到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寒髓的温度重新稳定下来,才转身往回走。
路过街角的便利店时,全息广告突然亮了,一个穿着复古旗袍的虚拟人正在推销“怀旧套餐”,背景画面里闪过一张老照片——六层红砖楼,梧桐树,藤椅上坐着个穿白衬衫的年轻男人,正仰头笑,手里举着个烤红薯。
我的脚步顿住了。
那是婧山。
是他第一次用麒麟真火给我烤红薯的时候,火星溅到我发梢,他手忙脚乱帮我拍,结果把红薯掉在了地上。
光屏突然“滋啦”一声闪黑了。
我摸了摸胸口的寒髓,那里又开始发烫,比刚才更烫,像揣了个小小的太阳。
我飞到了太一山,
想回到我们相遇的地方。
太一山的结界比以前更强了。
我站在山脚下,能看到空气里流动的淡金色光纹,像一张巨大的网,把整座山罩在里面。
普通人靠近只会绕着走,凡人不能穿过去。
就像当年我来的时候一样。
山路还是老样子。
石阶被踩得发亮,路边的野菊开得正盛,风一吹,花瓣就往石缝里钻。
走到半山腰时,我听见了水声,不是山泉,是铃铛。
破道观的门虚掩着,铜铃挂在门楣上,锈得发黑,却还在晃,叮铃叮铃的,和记忆里分毫不差。
我推开。
香炉里插着三支香,烟正往上飘,绕着神龛转了个圈,凝成个模糊的影子。
神龛上的山神石像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石头眼睛里映着我,映着满院疯长的杂草,映着屋顶那个没修好的破洞。
墙上那幅活的画已经没有了。
“你来了。”
石像突然开口,声音像磨过的砂纸,
“等你很久了。”
我扑通一声跪下去,膝盖砸在青石板上,疼得发麻。
捂着哭泣的脸,我再也抑制不了自己的感情了,
“山神大人。”
我仰头看他,嗓子发紧,
“婧山……他到底怎么样了?”
石像的眼睛眨了眨,身上的石屑簌簌往下掉。
“别急。”
他的声音里带着笑,
“我慢慢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