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顶楼天台的风裹挟着九月的凉意,呼啸着掠过栏杆,吹得林雪手中的《凌源县2035远景发展规划(征求意见稿)》哗哗作响。纸张边缘被风掀起又落下,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某种无声的催促。她伸出手,用指尖紧紧按住纸张右上角,指腹摩挲着粗糙的纸面,目光落在“教育现代化工程”那一栏——第7条“支持民办教育特色化发展,引进优质教育资源”的字迹墨色鲜亮,笔画边缘还带着未干的晕染,显然是昨天下午常委会上临时添加上去的。
“这是昨天下午常委会上,王副县长坚持要加的内容。”林雪没有回头,耳廓捕捉着身后沉稳的脚步声,不用猜也知道是雷杰。风将她的声音吹得有些飘忽,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雷杰快步走到她身边,接过她递来的文件。指尖触到纸面的微凉,他只扫了一眼那行新增的条款,眉头便不自觉地蹙起,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实验学校就是他口中‘特色化发展’的典范?所谓的‘优质教育资源’,指的就是那个包藏祸心的‘深根计划’?”
两人并肩站在天台边缘,脚下是逐渐亮起灯火的凌源县城。暮色像一块厚重的墨色绸缎,缓缓覆盖下来,将远处的景物晕染成模糊的轮廓。蜿蜒的凌河如一条银色的丝带,在夜色中静静流淌,河面上倒映着两岸次第亮起的街灯,碎成一片摇曳的金色光斑。河对岸的开发新区里,几座高耸的塔吊还在运作,巨大的吊臂在夜空中划出缓慢的弧线,像是在为这座城市的未来勾勒框架。再往西,是暮色中连绵起伏的群山,黛青色的山峦与夜空融为一体,三年前,赵天霸那座富丽堂皇的别墅就藏在其中一座山的半腰,如今那里已经被改造成了廉政教育基地,白色的建筑在夜色中隐约可见,像一座无声的警示碑。
“王副县长说,要‘历史地、辩证地’看待问题。”林雪的目光投向远处的廉政教育基地,声音在风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说实验学校的硬件设施是全县最好的,师资力量也强,家长满意度调查分数很高,不能因为一点‘无关痛痒的课程争议’就全盘否定它的价值。还特意提到,省里最近有明确精神,要鼓励社会力量办学,支持民办教育创新发展,我们不能逆着大势而行。”
雷杰沉默着,没有接话。夕阳最后的余晖给县城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红色,那些新修的柏油马路、新建的居民小区、新亮的LED街灯,都在无声地诉说着这座城市正在苏醒的活力。但他心里清楚,有些东西比高楼大厦更难建设,也比黑暗势力更难驱散——那是潜藏在人心深处的怀疑,是被精心包装的阴谋,是试图侵蚀根基的暗流。
夜色中的对话
天完全黑下来时,两人才并肩走下天台。没有回各自的办公室,而是不约而同地走向县委大院后门那条安静的林荫道。这条路铺着平整的石板,两侧种满了高大的法国梧桐,茂密的枝叶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道天然的绿色拱廊。路灯透过枝叶的缝隙,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随着晚风轻轻晃动。
这条路通向老城区,沿途是些低矮的居民楼,大多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修建的,墙面有些斑驳,但窗户里透出的灯光却格外温暖。炒菜的油烟味、电视里的新闻播报声、孩子清脆的嬉笑声、老人们的闲谈声,透过半开的窗户和门缝飘出来,交织成一幅充满人间烟火气的画面。
“记得三年前刚来凌源的时候,这条路晚上根本没人敢走。”林雪忽然停下脚步,目光落在路边一盏有些老旧的路灯上,灯光昏黄,却依旧坚守在夜色中。“那时候,赵天霸的手下经常在这一带游荡,专门劫独行的路人。他们抢的钱不多,有时候就几十块,最多也就几百块,但就是要通过这种方式,让你知道,这是他们的地盘,凌源的夜晚是他们说了算。”
雷杰点了点头,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三年前的场景:昏暗的路灯下,几个流里流气的年轻人叼着烟,拦路抢劫,路人敢怒不敢言;巷子里,受害者的哭泣声和施暴者的嚣张笑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凌源夜晚最黑暗的底色。“我们抓过那伙人,为首的叫‘刀疤刘’,左脸有一道从眼角延伸到下巴的疤,狰狞得很。”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回忆的沉重,“审讯的时候他说,这是赵天霸特意交代的,‘要让凌源人晚上九点以后自动回家,不敢出来晃悠’,这样才能彰显他们的威风。”
“现在呢?”林雪转过身,看着路边一家新开的小便利店。便利店的玻璃门干净透亮,里面货架上摆满了零食、饮料、日用品,店主是个中年女人,正坐在柜台后追剧,看到精彩处,笑得前仰后合,完全没有对夜晚的防备。
“现在这条路的夜间人流量,是当年的三倍。”雷杰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上个月我们做的治安满意度测评,这一片的得分是97.2分,是全县最高的区域之一。晚上十点以后,还有不少人在这条路上散步、买东西、接送孩子,再也没有人因为害怕被抢劫而不敢出门了。”
两人继续往前走,脚步踩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笃笃”声。经过一栋老式筒子楼时,二楼的一扇窗户突然被推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探出头来,脸上带着熟悉的笑容:“是林书记和雷局长吗?这么晚了还在外面忙啊?”
两人抬头,立刻认出是吴桂兰老人——那个送林雪千层底布鞋的老人。老人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对襟褂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的皱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慈祥。
“吴奶奶,这么晚了您还没休息啊?”林雪扬起脸,声音温和,像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
“刚吃完晚饭,在屋里待着闷,就想透透气。”老人笑着挥了挥手,语气里满是关心,“你们快回去吧,晚上风大,天凉,别冻着了!”
“知道了,谢谢吴奶奶,您也快关上窗户,注意保暖!”雷杰也笑着回应。
窗户慢慢关上,留下一方温暖的光影。两人相视一笑,眼神里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近感。这种被老百姓认出来、像邻居一样打招呼的感觉,很奇妙。它不是因为官衔带来的敬畏,不是刻意维系的距离,而是一种经过患难与共后建立起来的信任和亲近,是最珍贵的认可。
走到凌河边的观景台时,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观景台是用白色的大理石铺成的,栏杆上雕刻着精致的花纹。对岸新区的灯光璀璨夺目,高楼大厦上的霓虹灯闪烁着五彩的光芒,倒映在平静的河面上,碎成一片流淌的金色,随着水波轻轻荡漾。
“雷杰,”林雪忽然用很轻的声音问,打破了观景台的宁静,“等这一切真的都安定下来,黑恶势力彻底清除了,渗透的阴谋也被挫败了,你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来得有些突然,雷杰怔了怔,下意识地看向河面,金色的光影在他深邃的眼眸里晃动。他沉默了几秒,老实回答:“没仔细想过。可能……还是继续当警察吧。凌源需要人守着,老百姓也需要人保护。”
“除了工作呢?”林雪转过身,背靠着冰凉的大理石栏杆,面向他。河风掀起她的短发,发丝贴在脸颊上,灯光下,她的眼睛亮得出奇,像盛满了星光,“我是说,个人的生活,你就没有一点想做的事情吗?”
雷杰的目光下意识地移开,落在远处河面上的一艘货船上。货船缓缓驶过,船头的灯光划破夜色,留下一道长长的水痕。“我这种人,不适合有太多个人生活。”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手上办过的案子太多,得罪的人也太多,仇家没抓完,隐患没排除,说不定哪天……就出事了。”
“别说这种话。”林雪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急切,“赵天霸已经倒了,赵天虎也迟早会落网,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渗透者,我们也一定会把他们揪出来。凌源的天空已经清了,不会再回到以前的样子了。你也该为自己想想,规划一下自己的日子。”
雷杰沉默了很久,观景台上只剩下河风拂过的声音和远处货船的汽笛声,悠长而孤独。
“我父亲去世前跟我说过一句话。”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回忆的沉重,“他是个老军人,一辈子都在保家卫国。他说,当兵的、当警察的,心里要装两样东西:一样是家国,一样是百姓。唯独不能太装着自己。装多了,手里的枪会抖,脚下的路会歪,就守不住该守的东西了。”
林雪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的侧脸,眼神里带着理解和敬佩。
“所以我真的没想过自己的生活。”雷杰继续说,语气平静却坚定,“在部队的时候,想的是完成任务,守护家国;转业到公安系统,想的是铲除黑恶势力,还老百姓一片安宁;现在,想的是怎么守住这来之不易的清明,不让那些牺牲的战友白白流血。至于我自己……等哪天走不动了、干不动了,随便找个安静的地方一待,种种菜、养养花,也就挺好了。”
“那太可惜了。”林雪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惋惜。
“可惜什么?”雷杰转过头,疑惑地看着她。
“可惜了你这一身本事,可惜了你这份赤诚。”林雪转回去,也望向河面,河风带着湿润的水汽,拂在脸上微凉,“雷杰,你有没有想过,扫黑不是终点,只是一个起点。我们扫出了清明的环境,接下来要做的,是建设,是发展,是让老百姓过上真正富足、幸福的好日子。这个过程,需要你这样的人——不是只会拿枪办案,而是懂得为什么拿枪、为谁拿枪,心里装着老百姓的人。”
她顿了顿,声音变得愈发温和:“你知道吗,我最欣赏你的一点,不是你有多能打,有多会破案,而是你心里始终装着最普通的老百姓。郑国栋、吴奶奶、滨河公园落水的孩子……你看见他们的时候,不是把他们当成‘工作对象’,不是当成‘案件相关人’,而是当成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你会为他们的遭遇难过,会为他们的幸福欣慰,这种共情力,是很多人没有的。”
雷杰有些局促地挠了挠头,脸颊微微发烫,在夜色中不太明显。“这不是应该的吗?我们当警察,不就是为了保护老百姓吗?”
“应该的事,很多人做不到。”林雪苦笑了一下,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官当久了,容易把人当成数字、当成指标、当成任务。破案率、抓捕数、满意度,这些数字成了衡量工作的唯一标准,却忘了数字背后是一个个真实的家庭、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但你不会,你始终记得自己的初心,这是你最珍贵的地方。”
两人之间陷入一种微妙的安静。不是尴尬,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理解在无声中流淌。河风轻轻吹过,带着草木的清香和河水的湿润,远处的灯光依旧璀璨,却仿佛比刚才更温暖了一些。
“那你呢?”雷杰忽然反问,打破了这份宁静,“等凌源真的走上正轨,一切都安定下来了,你想做什么?”
林雪笑了,那笑容里有憧憬,也有释然,像夜色中绽放的花朵。“我想去读书。真的,不是客气话。”她的眼神里闪烁着向往的光芒,“大学的时候,我学的就是社会学,那时候就想考社会学博士,专门研究基层治理,想弄明白怎么才能让老百姓真正过上好日子。后来阴差阳错进了政界,一忙就是十几年,这个梦想就被搁置了。”
“然后呢?读完书回来继续当官?”雷杰好奇地问。
“不一定。”林雪摇摇头,眼神里带着一丝不确定,却又充满了期待,“可能会去大学教书,带学生,把自己这些年在基层的经验分享给他们,让更多年轻人愿意投身基层治理;也可能会去做研究,写点东西,把凌源的故事、中国基层治理的实践记录下来。但不管在哪里,做什么,我心里都会装着凌源——这是我付出过血汗的地方,是我看着从黑暗走向光明的地方,也是教会我什么是真正的为人民服务的地方。”
她看向雷杰,眼神清澈而真诚:“所以我也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的‘然后’。不是一味地牺牲,不是燃烧自己照亮别人,而是拥有完整的人生;不是耗尽心血后悄然退场,而是持续发光发热,既守护家国百姓,也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
被打破的宁静
晚上九点半,两人沿着林荫道慢慢走回县委大院。门口的保安看到他们,立刻挺直了腰板,恭敬地立正敬礼,眼神里透着熟悉的敬重和信赖。
就在林雪准备走进办公大楼时,她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的是县委办值班室的号码,她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立刻接通了电话。
“林书记,不好了!”值班室工作人员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急促和慌乱,“教育局刚刚紧急报告,实验学校明天上午的‘家长开放日’,参会名单有重大变动,情况可能不太对劲!”
林雪和雷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两人没有多说一句话,快步朝着县委办公楼的会议室走去,脚步匆匆,打破了大院的宁静。
十分钟后,教育局局长张敏、国安部门联络员赵峰、宣传部负责人刘芳已经等在会议室里。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紧张的神色,张敏的额头上甚至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会议桌上的投影仪已经打开,屏幕上显示着两份参会名单的对比图,红色的标注清晰地突出了变动的部分。
“林书记,雷局长,你们看。”赵峰拿起激光笔,指向屏幕,“原定名单上的六位‘特邀嘉宾’中,有三位被临时替换了。替换进来的是这三个人。”
激光笔的红点落在三个名字上,赵峰逐一介绍:“第一个,张维钧,省城有名的律师,也是赵天霸一审的辩护律师团首席。他当年为赵天霸辩护时,就多次在法庭上质疑我们的办案程序,声称我们‘过度执法’‘****’,在法律界有一定的影响力。”
“第二个,王海燕,省报评论部主任。最近三个月,她发表了六篇质疑‘运动式治理’的文章,字里行间都在影射扫黑除恶是‘简单粗暴的暴力手段’,破坏了营商环境,影响了社会稳定,在媒体圈有不少追随者。”
“还有这个——周明远,省社会发展战略研究会的学术顾问,同时也是……”赵峰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凝重,“李建平副秘书长的大学同窗,两人关系非常密切,经常一起参加各种学术论坛和研讨会。”
林雪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节奏均匀,却透着一股无形的压力。“李建平本人呢?他会不会来?”
“最新消息。”刘芳快速翻看着手机上的信息,语气急促,“省政法委办公室刚刚发来通知,李建平副秘书长原定明天去邻市调研基层政法工作,现在临时取消了。他办公室的工作人员给出的说法是,‘接到重要任务,需要出席凌源实验学校的教育创新观摩活动’,并且会全程参与。”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只剩下空调运行的轻微声响。每个人的脸上都笼罩着一层阴霾,气氛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这是要干什么?”张敏擦了擦额头的汗,声音有些发颤,“一个小学的家长开放日,怎么会惊动省政法委副秘书长亲自参加?还带了这么一帮身份特殊的人……这完全不合常理啊。”
“捧场是假,站台是真。”赵峰沉声道,眼神锐利,“张维钧代表法律界,王海燕代表媒体界,周明远代表学术界。再加上李建平——政界的代表。这四个人组合在一起,就是要搭建一个完整的‘话语矩阵’,把实验学校的‘教育创新’包装成一个得到法律界、媒体界、学术界、政界多方认可的成功案例。”
雷杰盯着屏幕上的名单,眉头紧锁:“然后呢?把实验学校包装成成功案例,他们想用来做什么?”
“攻击我们。”林雪的声音平静得像冰,却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用这个所谓的‘成功案例’来反衬我们扫黑除恶的‘副作用’。他们会说:看,在你们忙着抓人、封店、破坏经济的时候,真正的有识之士在做建设性的工作;在你们用暴力手段解决问题的时候,智慧的人在用教育塑造未来;在你们纠结于过去的恩怨时,他们已经在着眼于未来的发展。”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夜色中宁静祥和的县委大院。路灯的光芒柔和,树木的影子婆娑,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但她知道,平静的表面下,正涌动着汹涌的暗流。“更危险的是,他们会把这场开放日变成一个‘样板’。如果实验学校的模式被肯定、被推广,那么‘深根计划’就能借着‘教育创新’的东风,堂而皇之地渗透进更多学校、影响更多孩子,到时候,我们想阻止都难了。”
张敏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那……那我们能不能叫停?就说最近疫情防控形势严峻,或者学校的安全检查不过关,暂时取消开放日?”
“不能。”林雪毫不犹豫地摇头,语气坚定,“那样正好给他们递了刀子,让他们有了口实——‘凌源当局压制教育创新’‘害怕群众了解真相’‘连一场家长开放日都不敢公开举办’。到时候,他们会借着媒体大肆炒作,把我们塑造成‘思想僵化、害怕变革’的形象,我们只会更加被动。”
她转过身,目光扫过会议室里的每一个人,眼神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所以,我们不能阻止,反而要让他们办,而且要大张旗鼓地办。他们想搭台唱戏,我们就给他们提供舞台,但舞台上的规矩,得由我们来定。”
“林书记,您的意思是……”刘芳疑惑地问。
“我们要比他们准备得更充分,更周全。”林雪的语气斩钉截铁,“雷局。”
“在。”雷杰立刻应声。
“明天开放日,县公安局抽调最精干的力量,以便衣的形式进驻实验学校及周边区域,维持现场秩序。”林雪的目光落在雷杰身上,“重点不是防范暴力冲突,而是防范各种‘意外情况’——比如突然有人‘昏倒’,突然有人‘发病’,突然有人‘喊冤’,甚至可能有人故意挑起矛盾、制造混乱。这些戏码,他们很可能会玩出来,目的就是打乱开放日的节奏,抹黑我们的形象。”
“明白。我会亲自部署,确保万无一失。”雷杰郑重地点头。
“张局长。”林雪转向教育局局长。
“在!”张敏立刻挺直了身体。
“你安排一个工作组,今晚就进驻实验学校,名义上是‘指导开放日流程,确保活动顺利进行’,实际要全程监督。”林雪的语气严肃,“所有展示环节、发言内容、课程演示,都要提前审查。如果发现有涉及‘深根计划’的不良导向内容,或者有抹黑扫黑除恶、误导家长和学生的言论,现场立即纠正,不能让他们有任何传播的机会。”
“是!我现在就安排人过去!”张敏连忙答应。
“刘芳。”
“在!”
“联系所有本地媒体,明天必须派人到场全程报道。同时,邀请省里几家和我们关系友好、客观公正的媒体,也来参与报道。”林雪的眼神锐利,“报道的角度要严格把握——不是单纯报道‘一场家长开放日’,而是报道‘凌源教育百花齐放中的一朵’,强调实验学校只是凌源民办教育的一个缩影,我们既支持民办教育发展,也会严格规范其办学行为,确保教育的公益性和正确性。”
“明白,我马上联系媒体!”刘芳快速记录下来。
最后,林雪看向赵峰:“赵峰,那三位‘特邀嘉宾’,还有李建平,他们明天可能会说什么、做什么,我们需要提前预判。有没有可能提前拿到他们的发言提纲,或者了解他们的核心观点?”
赵峰摇了摇头,语气有些无奈:“难度很大。他们都是老谋深算的人,知道我们会提前防备,不会留下任何书面把柄。发言提纲肯定是没有的,核心观点也只会在现场临时发挥。但我们可以根据他们以往的言论和立场,准备针对性的应对方案——针对他们可能提出的每一个‘问题’,都准备好详实的事实和数据,用事实说话,让他们的谎言无处遁形。”
“好,就这么办。”林雪点了点头,“大家各司其职,务必在明天开放日开始前做好所有准备。这场仗,我们输不起。”
会议开到深夜十一点。散会后,其他人都匆匆离开,去落实各自的任务,林雪和雷杰留在了最后。
“你觉得他们明天会怎么出招?”林雪坐在椅子上,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
雷杰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夜色,沉思了片刻:“李建平不会亲自下场攻击我们。他会坐在台下,微笑着鼓掌,扮演一个‘支持教育创新、倾听基层声音’的开明领导形象。真正发言的会是那三位特邀嘉宾。”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张维钧会从‘法治教育’的角度切入,夸实验学校注重培养孩子的‘权利意识’‘法治观念’,然后话锋一转,暗指我们扫黑除恶存在‘程序瑕疵’,缺乏‘法治精神’。王海燕会在现场收集素材,回去后写一篇看似客观中立的报道,标题可能会是《从扫黑除恶到教育创新:一座县城的转型之路》,实则是在抬高实验学校,贬低我们的工作。周明远则会从学术角度,论证这种‘批判性思维培养’的合理性和必要性,把‘深根计划’包装成‘符合时代发展趋势的教育改革’。”
“然后呢?”林雪追问。
“然后,他们会把这场开放日的‘成功’,与我们的扫黑除恶工作做对比。”雷杰的语气变得沉重,“潜台词很明显:前者是建设,后者是破坏;前者面向未来,后者纠缠过去;前者温和智慧,后者粗暴简单。他们想通过这种对比,让公众产生一种错觉——扫黑除恶虽然带来了暂时的安全,但也带来了很多问题,而实验学校的模式,才是解决这些问题、引领未来发展的正确方向。”
林雪点了点头,眼神凝重:“和我想的差不多。所以我们明天的重点不是反驳他们——一旦反驳,就掉进了他们设定的逻辑陷阱,变成了‘建设派’与‘破坏派’的对立。我们要做的是,呈现一个更完整、更真实的凌源。”
她打开手机,调出一张照片——是今天傍晚在筒子楼前,吴桂兰老人从窗户探头和他们打招呼时,随行的工作人员抓拍的。照片里,老人笑得满脸皱纹,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身后的窗户透出温暖的灯光,整个画面充满了生活的烟火气和幸福感。
“让老百姓自己说话。”林雪轻声说,眼神里带着一丝坚定,“让吴奶奶这样的老人说,说说扫黑除恶后她的生活发生了什么变化;让滨河公园被救孩子的妈妈说,说说现在的凌源给了她和孩子怎样的安全感;让阳光新城的创业青年说,说说清明的环境给了他们怎样的创业信心。他们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最真实的故事,都比我们准备的任何材料都更有力量,也更能戳破那些虚假的谎言。”
黎明前的准备
午夜十二点,县委大楼已经一片寂静,大多数办公室的灯光都已经熄灭,只有少数几个窗口还亮着灯,像黑夜中的星星。雷杰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县公安局的指挥中心。
指挥中心里灯火通明,巨大的LED屏幕被分成了几十个小格子,每个格子里都显示着实验学校周边的实时监控画面。学校的大门、教学楼、操场、停车场,以及周边的街道、路口,都被监控摄像头清晰地覆盖。屏幕下方,几十个红点闪烁着,标注着便衣民警的实时位置,他们已经按照部署,悄悄进驻了实验学校周边的关键区域。
“雷局,您来了!”指挥中心的值班民警看到雷杰,立刻站起身打招呼。
“情况怎么样?”雷杰走到屏幕前,目光锐利地扫过各个监控画面。
“一切正常。”值班民警汇报,“一组已经在学校大门附近就位,二组在教学楼周边,三组负责停车场和后门区域,四组在周边街道巡逻。目前没有发现可疑人员和异常情况。”
通讯频道里传来各小组的汇报声,此起彼伏,声音清晰而坚定:
“一组就位,一切正常!”
“二组就位,未发现可疑人员!”
“三组报告,学校后门发现一辆可疑车辆,车牌疑似套牌,我们已经安排人员跟踪,目前车辆停在附近的停车场,没有进一步动作!”
雷杰点了点头,对着对讲机吩咐:“密切关注那辆车的动向,不要打草惊蛇,一旦发现车上人员有异常行为,立即汇报。”
“收到!”
年轻的网安民警小李快步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台笔记本电脑,脸上带着一丝焦急:“雷局,有情况!实验学校今晚的网络流量异常,比平时高出了三倍多。我们监测到,有大量加密数据在凌晨时段上传到境外服务器,我们已经截获了部分片段,正在全力破解。”
“加密等级怎么样?内容大概是什么?”雷杰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加密等级非常高,采用的是军用级别的加密算法,不是普通学校该有的技术水平。”小李快速敲击着键盘,屏幕上出现了一串复杂的代码,“初步分析,上传的都是视频文件,文件名标注着‘开放日素材备用’‘学生采访片段’等字样。我们正在尝试破解,目前只解开了一小部分,还看不清具体内容,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些视频绝对不简单。”
雷杰盯着屏幕上的监控画面,实验学校的校园里一片漆黑,只有保安亭亮着一盏昏黄的灯,显得格外安静。但就在教学楼三层的校长办公室,窗帘的缝隙里透出一丝微弱的光,像一只窥视的眼睛,在黑暗中格外显眼。
“陈雅娟还在学校。”雷杰的声音低沉,“她应该是在为明天的开放日做最后的准备,整理那些用来展示的‘素材’。”
“需要我们派人过去接触一下吗?或者想办法获取她电脑里的文件?”小李问道。
“不,让她忙。”雷杰摇了摇头,眼神锐利如鹰,“她准备得越充分,明天展示的内容就越多,暴露的马脚也就越多。我们现在不需要打草惊蛇,只需要做好监控和准备,等明天在开放日现场,让她的阴谋彻底曝光。”
“明白!”小李点点头,继续投入到破解工作中。
这时,雷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林雪发来的信息:“刚接到徐主任(父亲的那位老战友)的电话。他说,明天北京会有一些‘重要人物’关注凌源的这场开放日,其中不乏一些对扫黑除恶持不同意见的人。徐主任让我们稳住,不用慌,事实和民心都在我们这边,只要我们坚持用事实说话,就不会被动。”
雷杰快速回复:“明白。你也早点休息,明天还有硬仗要打。”
但五分钟后,林雪又发来一条信息,只有简单的一句话:“睡不着。雷杰,你说我们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她傍晚在凌河边问过,现在又问了一遍。雷杰知道,她问的不是表面上的答案,不是为了凌源的稳定,也不是为了扫黑除恶的成果,而是在面对即将到来的硬仗时,一种对初心的回望和确认。
他走到指挥中心的窗边,看着凌晨依旧灯火通明的公安局大院——值班室的灯、审讯室的灯、技术中队的灯、指挥中心的灯,每一盏灯下,都有民警在坚守岗位,为明天的较量做着最后的准备。
三年前,他们拿起刀枪,是为了铲除黑恶势力,还老百姓一片安宁;三年后的今天,他们握紧拳头,是为了守护这片用血汗换来的清明,不让别有用心之人有机可乘。但守护的方式,已经不再是刀枪相见、你死我活的对抗,而是一种更复杂、更精细、更考验智慧的斗争——争夺话语权,争夺人心,争夺下一代的思想阵地。
这比扫黑更难,因为敌人没有清晰的面孔,武器不是刀枪棍棒,而是精心设计的谎言、巧妙包装的阴谋、潜移默化的渗透。他们躲在暗处,用看似合法、合理、合情的手段,试图一点点侵蚀他们用生命和鲜血筑起的防线。
雷杰给林雪回了一条很长的信息:
“为了吴奶奶能安心坐在家里做布鞋,不用再担心孙子被黑恶势力逼迫;为了滨河公园的孩子能放心在河边玩耍,不用再害怕被别有用心之人算计;为了阳光新城的年轻人能勇敢地回家创业,不用再担心被敲诈勒索;也为了那些牺牲的战友——周小斌、老顾、石头,还有其他六位烈士,他们用生命换来的这片天空,不能因为我们的退缩而再次变得黑暗。所以我们必须站在这里,站在明处,站在老百姓看得见的地方,用我们的坚守,告诉他们:三年前保护他们的人,今天还在;三年前承诺的光明,今天依旧在守护。”
信息发送成功后,雷杰放下手机,静静地看着窗外。
片刻后,林雪回复了信息,只有两个字:“谢谢。”
简单的两个字,却包含了太多的理解和坚定。雷杰知道,她已经找回了初心,准备好了迎接明天的挑战。
凌晨两点,雷杰离开指挥中心,开车在凌源县城里转了一圈。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只有少数几辆出租车驶过,留下两道长长的车灯轨迹,又很快消失在夜色中。环卫工人已经开始工作,他们穿着橙色的工作服,拿着扫帚和簸箕,默默地清扫着路面上的落叶和垃圾,为新的一天做准备。几家早餐店已经亮起了灯,店主们正在忙碌着,和面、调馅、生火,准备迎接第一批顾客。
他在阳光新城小区门口停了车。小区的保安认出了他的车,立刻小跑过来,立正敬礼:“雷局,您怎么这么晚还过来了?”
“过来看看,一切都正常吗?”雷杰摇下车窗,语气温和。
“报告雷局,一切正常!”保安的声音洪亮,“今晚小区里很安静,没有异常情况。有三起居民求助,都是家里老人突发疾病,需要送医院,我们都第一时间安排了车辆,联系了120,现在老人都已经没事了。”
“好,做得很好。辛苦了。”雷杰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车子缓缓驶离阳光新城,后视镜里,小区大门上的“阳光新城”四个字在路灯下泛着温暖的光,像一座守护着百姓安宁的堡垒。
雷杰忽然想起林雪傍晚说的话:“扫黑不是终点,是起点。”
是的,起点。现在他们就站在这个起点上,面前是一条更漫长、更艰难的路——建设之路、治理之路、守护之路。这条路没有刀光剑影,却充满了看不见的陷阱;没有轰轰烈烈的战斗,却需要日复一日的坚守。
明天实验学校的那场开放日,就是这条路上的第一道坎。跨过去了,凌源才能真正走向光明的未来,才能让扫黑除恶的成果真正巩固,才能让老百姓的幸福生活长久延续;跨不过去,就可能滑回老路,甚至陷入更复杂的困境,让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赵峰发来的紧急破译结果:
“雷局,截获的视频片段已经部分解密!内容是实验学校学生的采访视频,采访的问题非常有导向性,包括:‘你觉得警察叔叔可怕吗?’‘如果你发现爸爸妈妈做错事,你会告诉老师还是警察?’‘你觉得自由重要还是安全重要?’‘你觉得政府的规定太多了吗?’。学生的回答明显经过了精心剪辑,只保留了符合他们预期的内容,导向性非常明显,目的就是抹黑警察形象,引导孩子质疑政府、质疑权威。”
雷杰握紧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夜色中的街道空无一人,但他知道,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
凌晨三点的凌源,万籁俱寂,只有零星的灯光在黑暗中坚守。但在这片寂静之下,正义与邪恶的较量,已经进入了最后的倒计时。黎明即将到来,而他们,必须在黎明之前,做好万全的准备,守护好这片来之不易的光明。
(本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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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黎明之光 第120集:光云永驻(最终章)
实验学校“家长开放日”如期举行,李建平率“特邀嘉宾”团高调出席。现场,精心策划的“学生展示”环节试图塑造某种叙事,但林雪和雷杰早有准备。关键时刻,真正的“家长代表”李晓梅等人挺身而出,用最朴素的事实打破精心编织的话语。一场没有硝烟的交锋在校园里展开。而当李建平试图用权力施压时,一个来自更高层级的电话让局势逆转。最终,雷杰站在阳光下,看着孩子们纯真的笑脸,明白守护这份平凡就是英雄主义的延续。全书在光云精神永驻凌源的意象中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