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王府,正殿。
殿内烛火通明,空气中飘荡着股淡淡的药香味。
紫檀木榻上,辰王萧云湛身着一袭月白色常服,斜倚着软枕。
他的脸色是久病的惨白,呼吸也比常人弱,但那双眼眸,却依旧锐利。
榻侧设了一张长案,几名幕僚正襟危坐。
他们都是追随辰王多年的心腹。
几人对着一封从南方快马加鞭送来的急报,神情严肃。
此时,为首的一位年长的幕僚正在低声奏报:
“殿下,安平郡知县密信,称近月来境内流匪越发猖獗。起初以为只是寻常山贼,但如今发现他们行事周密,队伍扩张极快,背后似乎有股不明势力在暗中资助。知县不敢擅自行动,特来请示殿下。”
另一名较为年轻的幕僚立刻拱手补充:
“信中还提到,这伙流匪专挑官家的盐道和粮仓下手,并且总能避开主力,显然不是普通草寇。若真有人在背后操纵,恐怕其心不小,意在动摇国本。”
此言一出,殿中众人交换眼色,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忧虑。
榻上的萧云湛睁开眼,声音清冷。
“一伙流匪就能搅得一个郡不得安宁,看来是当地的郡守太过无能。”
他随即下令:“派我们的人去暗中详查,记住,不要惊动州府。盐道与粮仓是国之命脉,敢在这里动手脚,背后之人的图谋绝不止于一郡之地。命令南衙守备军暂时稳住局面,暗中调集兵力,一旦查实有人在背后操控,再将证据一并呈上。”
几道命令清晰果断,条理分明。
另一名幕僚却犹豫着开口:
“殿下,近日朝中有些关于您的传闻。太子素来对您心存忌惮,如今江南不稳,太子一党便趁机进言,言说此事应由东宫全权统筹,这分明是想借机削弱殿下在南方的掌控力……”
话未说完,萧云湛便打断他。
“太子一向喜欢做这种表面文章。明面上嚷着要为君分忧,暗地里却只会猜忌构陷。由他去闹。真正能担起这天下安危的,从来不是靠嘴上功夫。”
话说得平淡,却让在场的所有幕僚都噤了声,再不敢多言。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下一刻,殿门被推开,辰王的贴身侍卫宋恪疾步闯了进来。
萧云湛的眉心微微蹙起:“议事重地,如此冒失,成何体统?退下,有事稍后再报。”
宋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殿下,请恕属下无礼!此事……事关程府大小姐,属下绝不敢有片刻耽搁!”
萧云湛身子坐起,抬了抬手,对幕僚们道:“诸位先退下吧。”
幕僚们都是人精,立刻明白接下来要谈论的是殿下的私事,纷纷躬身行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殿门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声音。
萧云湛将目光落在宋恪身上:“说。”
宋恪不敢抬头,老老实实禀告。
“暗探来报,今日午后,程府二小姐程锦婉手持利剪,闯入大小姐程锦瑟的院中行凶,导致大小姐左手受伤。”
烛火摇曳,在萧云湛清俊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
他的指节不自觉地收紧,但神色依旧冷淡,看不出任何情绪。
宋恪却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禀道:“更过分的是,程二小姐在争执中,言语对殿下多有不敬。事后,程大人程士廉却以她受惊成疯为由轻轻揭过,不仅没有半分惩处,反而将受害的程大小姐禁足于院中,不许外出。就连府医也未曾请一个,大小姐手上的伤,是她自己包扎的。”
辰王低笑一声:“好得很。”
声音极轻,却让宋恪心头一颤。
他跟随殿下多年,自然知道,殿下越是平静,就代表他心中怒火越盛。
程家,这次怕是要倒大霉了。
“殿下,需要属下做些什么吗?”宋恪鼓起勇气问道。
萧云湛靠回软枕,冷声吩咐:“去,把吴嬷嬷请来。”
次日清晨,天色才蒙蒙亮,程府的大门就被敲响了。
门房慌慌张张地跑来通报,说是辰王府的吴嬷嬷亲自登门拜访。
程士廉昨夜被女儿气得一夜没睡好,此刻正坐在厅中看着账册,闻言顿觉烦躁。
吴嬷嬷此来,定是为了昨日锦婉的胡言乱语。
他虽是太子一党,但这是暗地里的事。
明面上,他还是那个清正廉洁的礼部郎中,绝不敢公然得罪权势滔天的辰王。
他压下心中不安,理了理衣冠,快步迎了出去。
只见吴嬷嬷一身素雅的深色衣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见到程士廉,她的脸上没有一点笑容,冰冷目光扫过来,自有一股令人不敢小觑的威势。
“不知嬷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程士廉脸上堆笑,恭敬地躬身作揖。
吴嬷嬷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道:“老身奉殿下之命,来给未来的王妃程大姑娘送些东西。”
“未来的王妃”五个字,让程士廉的心口一窒。
他昨日才刚刚把程锦瑟禁足,今天辰王府的人就到了,这哪里是来送东西,分明是来兴师问罪的!
他连忙赔笑道:“小女锦瑟昨日偶感风寒,身子不大爽利,怕将病气过给了嬷嬷。不如这样,东西由下官代为转交,下官一定将殿下的心意原封不动地送到。”
吴嬷嬷眉梢微挑,冷笑一声:“病了?既然病了,那老身就更应该代殿下亲自探望一番了。程大人,请您在前面带路吧。”
这干脆的态度,堵死了程士廉所有的退路。
他心里暗骂程锦瑟是个惹祸精,也只能答应,亲自领着吴嬷嬷往后院走去。
一路来到程锦瑟所住的小院,看到院门外守着两个婆子时,吴嬷嬷的眼神又冷了几分。
程锦瑟此刻正坐在窗边,专心研读医书。
听到院外的动静,她迅速将医书藏入宽大的袖中,再抬头时,脸上已是一片恰到好处的茫然与憔悴。
看清来人是辰王府的吴嬷嬷,她连忙起身行礼,诧异地问:“嬷嬷?您怎么亲自来了?”
吴嬷嬷快步上前扶住她,看到她苍白的脸色,神色缓和了些许。
“殿下听闻姑娘受了委屈,心中放心不下,特命老身送些伤药和补品过来。”
说完,她转头看向一旁脸色难看的程士廉,冷冰冰地道:“还请程大人暂时回避片刻,老身有些体己话,要单独与我们未来的王妃说。”
程士廉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死死地盯了程锦瑟一眼,眼神里充满了警告的意味,提醒她不要乱说话。
可惜程锦瑟垂着头,根本没有看到。
程士廉自觉无趣,只得冷哼一声,不情不愿地拂袖而去。
待他走后,屋中的气氛终于一松。
吴嬷嬷拉过程锦瑟的手,掀开她的袖口,看到那被血渍浸透的纱布,眉头顿时蹙起。
“伤得这么重,为何不请大夫?”
程锦瑟垂下眼帘,轻声道:“多谢嬷嬷关心,只是些皮肉伤,不碍事的。自己包扎一下便好。”
吴嬷嬷心疼地叹口气。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白玉瓷瓶,放到程锦瑟手中。
“这是殿下特意让老身带来的雪肌膏,是宫里的秘方。姑娘每日涂抹,伤口便会愈合得快,不会留下疤痕。”
程锦瑟的指尖一颤,心中卷起惊涛骇浪。
辰王府的消息,太快了!
他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得知她在府中受伤?
连无人医治这种细节都一清二楚?
她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羞涩地道谢:“锦瑟……多谢殿下挂念,也劳烦嬷嬷亲自跑这一趟。”
吴嬷嬷看着她这份超乎年龄的沉稳,心中愈发赞赏。
她凑近一步,低声道:“殿下还有一句话……”
程锦瑟抬眼望着她。
吴嬷嬷继续道:“殿下说,姑娘在自己家里受了天大的委屈,他都知道了。若姑娘心中不平,对这府里的人和事有任何想要处置的想法,只需给老身一个示下。“
”殿下,自会替姑娘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