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走后,程锦瑟脸上的温顺笑容寸寸褪去,心中顿感疲惫。
她走到窗边,望着庭院里被风卷起的枯叶,心绪也如这落叶一般,翻滚不休。
辰王,到底是何用意?
他能将眼线安插进被太子视为囊中之物的程家,这份手腕与心计,绝不简单。
他惩治程锦婉,究竟是单纯的示好,还是另有深意?
是想借她这颗棋子,搅动程家这潭水,进而影响太子吗?
程锦瑟甩了甩头,索性不再钻牛角尖。
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无论辰王萧云湛的真实目的是什么,这一次,他的确是帮了她。
不仅让她出了口恶气,更重要的是,让她看到了摆脱程家这个泥潭的希望。
仅凭这份恩,她就该心怀感激。
程锦瑟的目光重新变得清明。
她转身回到桌案前,摊开了那本外祖母留下的医书。
眼下最要紧的,是将这些医书彻底研读通透。
前世,辰王大婚当夜暴毙,她也被殉葬。
虽然不知辰王真正的死因,但这一世,她绝不能让悲剧重演。
多读一页医书,或许就多一分机会,能救下他的性命,也救下她自己。
接下来的几日,程锦瑟便彻底沉浸在了书卷之中,真正做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只在自己的小院里安心待嫁。
她想安稳,有人却偏不让她如意。
程锦婉被押回自己的院子后,结结实实地挨了程士廉一顿训斥。
程士廉骂她胆大包天,连未来王妃、当朝皇子都敢随意编排议论。
也就是在自己家里,若是在外面犯下这等大错,谁能护得住她?
斥责过后,程士廉的惩罚却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只罚了她抄写五遍家规。
程锦婉抄完家规,起初还心怀惴惴。
尤其听说辰王府派了吴嬷嬷前来时,她更是吓得好几夜没睡安稳,生怕辰王府的人下一刻就冲进来,将她拖出去重罚。
可一连几天过去,除了辰王府送来了些伤药给程锦瑟,府里风平浪静,再无半点动静。
等到她脸上的指痕彻底消退,预想中的惩罚也迟迟没有到来,她心里那点仅存的畏惧便消失得一干二净。
取而代之的,是满腔的愤怒与嫉恨。
程锦瑟那个贱人,凭什么打她!
柳嬷嬷那个老虔婆,凭什么说她是庶女!
她娘王氏如今是堂堂正正的程夫人,她就是嫡女!
程锦瑟才是死了娘、没人要的孤女!
那个贱人,霸占着她生母留下的巨额嫁妆不放,现在居然还敢动手打她!
母亲都说了,若不是程锦瑟从中作梗,那些价值连城的铺子庄子,都是她的嫁妆!
这和明抢有什么区别!
一想到程锦瑟即将风光大嫁,而自己却要屈居其下,程锦婉胸中的妒火就熊熊燃起,将她不多的理智焚烧殆尽。
她绝不能让程锦瑟如此轻松得意地备嫁!
于是,新一轮的刁难开始了。
先是程锦瑟院子里的膳食被截了。
厨房那边得了王氏的暗示,每日送来的不是残羹冷饭,就是干脆忘了。
紧接着,院里伺候的丫鬟婆子也被各种名目调走。
程锦瑟自然清楚这是谁的手笔,但她并不在意。
柳嬷嬷见程府这般刁难程锦瑟,顺势留下来伺候她,不叫她孤苦无依。
第一日午时,厨房没有送饭。
柳嬷嬷急得团团转,程锦瑟却安之若素,只让她取些糕点垫一垫。
到了晚膳时分,程锦瑟从窗前经过,意外发现窗外的石桌上,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个食盒。
柳嬷嬷赶紧上前打开一看,四菜一汤,荤素搭配,精致可口。
还冒着腾腾的热气,显然是刚出锅不久。
程锦瑟心中明白。
这多半是辰王安插在府中的眼线所为。
她没有声张,只叫柳嬷嬷提进来,两人分食了饭菜,再将食盒放回石桌上。
食盒便又如出现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自那以后,程府的饭菜虽断了,但程锦瑟的一日三餐却从未短缺,甚至比从前更为精细。
程锦瑟乐得清静,每日读书品茗,安心备嫁,权当是看一出猴戏,等着程锦婉黔驴技穷。
程锦婉一连使了好几日手段,程锦瑟却连一句抱怨都没传出来。
她派去监视的下人也只回报说,大小姐每日都在院中读书,气色甚至比从前还好些。
她没有挨饿?
难道她能凭空变出吃食来不成!
程锦婉坐不住了。
她决定亲自揭穿这个贱人的伪装,看她还如何得意!
怒气冲冲的程锦婉,带着几个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地杀向了西偏院。
冲进屋时,就见程锦瑟坐在妆台前,细细端详着礼部刚送来的王妃吉服。
那是一件深青罗裱褙礼服,以五彩雀羽线密密绣出十二对摇曳的翟纹,翟鸟长尾华美,于衣襟与袖间成对展翅,流光溢彩,华贵非凡。
阳光下,金线随着角度的变换,像有凤凰在其上展翅欲飞,栩栩如生。
一旁的首饰匣中,静静躺着一顶九翟凤冠。
冠上九只金凤口衔珠串,凤身镶满了东珠、猫儿眼与各色宝石,在光下折射出五彩光华。
每一颗宝石都比程锦婉见过的任何首饰上的都要硕大、通透。
程锦婉看到这景象,顿时愣住了。
所有的怒火都被那刺目的光华给浇熄了,只剩下满眼的震惊与贪婪。
程锦瑟抬起头看向她,似笑非笑地问:“妹妹来得正好,快来瞧瞧,这是宫中礼部刚送来的王妃礼制,可还入眼?”
那轻描淡写的语气,落在程锦婉耳中,成了最尖锐的嘲讽。
“啊!”
程锦婉尖叫一声,疯了似的扑上前,伸手就要去抢夺程锦瑟手中的吉服。
“放肆!”
程锦瑟眼神一厉,抱着吉服侧身一让,避开了程锦婉的手。
“妹妹这是要做什么?此乃御赐之物,代表的是皇家威仪。你若是弄坏了分毫,别说是你,便是父亲母亲,也担待不起这藐视皇权的罪名!妹妹是想让整个程家,都为你这一时的意气,赔上项上人头吗?”
这番话如同一盆冰水,浇得程锦婉的动作僵住了。
但她仍不甘心,片刻回神,指着程锦瑟大骂。
“贱人,你得意什么!不过是嫁给一个快死的病秧子,有什么了不起!”
程锦瑟并不生气,小心将吉服地放回案上。
她抬起眼,轻笑一声。
“看来前些日子的教训,还是太轻了些,竟没能让妹妹学会何为慎言。”
“惩罚?什么惩罚?”程锦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辰王又能如何?一个马上要进棺材的短命鬼,谁会怕他?根本就没人会为了他来惩罚我!”
她越说越得意,上前一步,逼近程锦瑟。
“反倒是你,就算要嫁给辰王又怎样?还不是只能被关在这破院子里禁足!程锦瑟,你得意不了多久了!”
程锦瑟看着她那副自以为是的猖狂模样,挑挑眉。
“哦?”
“妹妹怎知没有惩罚,或者……惩罚正在路上呢?”
不知怎么的,程锦婉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她反问道:“什么意思?”
程锦瑟还未说话,屋外就传来慌乱的脚步声。
一个小丫鬟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上气不接下气地对程锦婉哭喊道。
“小……小姐!不好了!宫里……宫里来人了!说是……说是要给您赐婚!”
“赐婚?”程锦婉莫名其妙,“赐什么婚?”
那小丫鬟带着哭腔,颤抖着道:“是……是给您和吏部尚书府的……赵二公子赐婚!”
赵……二公子?
程锦婉在口中喃喃地念了一遍这个称呼。
随即,一张纨绔浪荡、臭名昭著的脸在她脑海中浮现。
她的脸色瞬间血色尽失,变得惨白。
她转过头,双目赤红,死死盯住程锦瑟,嘶声尖叫。
“是你!是你干的!程锦瑟!你这个毒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