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朝阳一边看,一边用手指敲着桌面,他的目光扫过摞起来的文件,突然定格,抬头问正在整理文件的秘书李赤水:
“赤水,三车间的呢?赵喜奎同志那边,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李赤水闻言,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他斟酌了一下词语,低声道:
“书记,三车间…赵主任那边,报告还没送过来。
我昨天去催过一次,赵主任说…说他们车间情况特殊,任务紧,这些文书工作得缓一缓。”
“情况特殊?任务紧?”陈朝阳脸色铁青,放下手中的笔,
“全厂就他三车间任务紧?我看是他的思想疙瘩没解开!
标准化推行文件学习记录有没有?工人座谈讨论记录有没有?”
“都…都没有。”李赤水摇了摇头,
“我问了,赵主任说,精神已经传达了,工人都明白,没必要搞这些形式。”
“形式?”陈朝阳的声音变得严厉,
“统一思想、立下规矩,这是形式?!他赵喜奎这是把厂委的决定当耳旁风!”
他猛地站起身,对郑春秋和李赤水道:“走!不去看看,不知道我们这位赵主任的‘特殊情况’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不用提前打招呼,我们现在就去各车间,尤其是三车间,实地看一看!”
很快众人便来到了一车间大门,一股与往日不同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机床的轰鸣声依旧,但少了些杂乱,多了些秩序与活力。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车间的入口处,立着一块新漆的黑板,上面用粉笔工整地写着“汉东省工业标准学习园地”,旁边还贴着几张放大的零件图,用红蓝铅笔清晰地标注着公差要求。
而围在黑板前的不仅有男工,还有七八个戴着工帽、穿着工装的女工,她们手里拿着小本子,正认真地听一位老师傅讲解。
“瞧见没,这个基孔制、基轴制,就是要咱们的零件像部队一样,令行禁止,严丝合缝!”
老师傅拿着一个螺栓和一个螺母比划着,
“过去咱们凭手感,觉得拧进去就行,现在不行啦,得有这个‘标尺’!”
一个胆子大些的年轻女工,梳着两条粗辫子,举起手问道:
“张师傅,那以后我们质检的时候,是不是就不用光靠眼睛看、手摸了,都得用这些卡尺、塞规量了?”
“对头,李小梅同志问得好!”张师傅赞许地点点头,
“以后啊,眼睛会骗人,手感会出错,但这量具上的刻度,它不骗人!
郑副厅长说了,这叫……对,量化管理!”
车间主任是个精干的中年人,名叫周召光,看见陈朝阳一行,赶紧迎了上来,脸上带着干事创业的兴奋,不等陈朝阳发问,便主动汇报:
“陈书记,郑副厅长。
我们正在组织全车间骨干,包括这些主动要求学习的女工同志们,一起啃新标准这块硬骨头!
大家刚开始觉得麻烦,现在慢慢品出味儿来了,这规矩立得好,能减少好多扯皮和返工!”
陈朝阳的目光掠过那些眼神专注、甚至带着点求知若渴的女工,脸上露出了几天来罕见的欣慰笑容。
他对周召光,更是对在场的工人们说:
“周主任,你做得很好啊,标准化的推行,离不开每一位同志的参与。
我看这些女同志心细,坐得住,学东西认真,将来在质检、在精密装配岗位上,一定能发挥大作用!”
他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笔,在一旁的空位上画了一个简单的杠杆示意图,对工人同志们,特别是女工同志们说:
“大家不要怕,这些标准、图纸,看起来复杂,其实就跟咱们生活中用杠杆撬东西一个道理,找到那个支点,用对力气,就能事半功倍。
关键是要学,要问。”
郑春秋也走上前,指着图纸上一个具体的公差标注,对刚才提问的女工李小梅说:
“李同志,你刚才的问题提得很好。
这个公差,就像给庄稼间苗,不能太密,也不能太稀,要刚刚好,机器才能转得顺畅,寿命才长。
你们女同志耐心足,观察细,正是推行标准化最需要的人才。”
李小梅被两位大领导接连肯定,脸颊绯红,激动地攥紧了小本子,用力点头:
“请两位领导放心,我们一定用心学,尽快掌握!”
陈朝阳看到,在几个关键工位上,已经贴上了用油印机印制、简单的作业指导书和自检标准,虽然粗糙,却是一个极好的开始。
他赞许地拍了拍周召光的肩膀:“召光同志做的很好,工人同志们的积极性一旦调动起来,力量是无穷的。
不仅要学,更要用,要敢于让工人同志们,包括女工们,到关键的岗位上去实践。
要把标准刻进每个人的脑子里,落实到每一个零件上。
一车间,带了个好头!”
陈朝阳看着工人们,特别是这些女工,语重心长:
“过去资本家说‘工匠活儿,不可说’,靠的是垄断技术,让工人同志们永远只能听喝。
现在我们搞标准化,就是把生产的科学道理明白地交到大家手里!
让同志们不仅知道怎么干,更知道为什么这么干!
这才是真正的主人翁,掌握了标准和技术的工人同志们,才是新社会最坚实的脊梁………”
离开一车间时,陈朝阳这才低语:
“郑教授,你看,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只要我们给她们机会和舞台。”
郑春秋深以为然地看着那些重新围拢在一起讨论的工人背影:
“是啊,陈书记。解放生产力,首先是要解放人。这标准,不仅是技术的标尺,也是思想进步的阶梯。”
很快众人来到第二车间,这里是钳工车间,机床的轰鸣声中,夹杂着热烈的讨论声。
二车间的气氛则更为复杂一些。
车间里同样在进行生产,但在一个钳工台旁,一场小小的争论正在进行。
一位头发一半花白的老技师钱师傅,拿着一个新发的塞规,对着一个刚加工好的零件比划,眉头紧锁:
“这新规矩也太死板了,就差这么一丝,明明能用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