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扫过全场,确保每个人都跟上他的思路。
但他立刻地捕捉到了台下许多干部,脸上掠过的一丝茫然。
他立刻意识到,这句略带文绉绉的话,脱离了基层同志的知识背景。
他马上停顿下来,放缓语速,用更朴实的大白话解释道:
“我这话的意思,就是说,咱们想治好这盐碱地,就得先闹清楚,它这‘病’是怎么得的。
就跟大夫看病一样,得先号准脉,找到病根儿,不能乱开方子。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
这番通俗易懂的解释,立刻让台下那些茫然的脸色舒展开来,不少人跟着点头,眼神里露出了“原来是这么个意思”的明了。
会场的气氛也因为这点小小的互动,从单纯的凝重,多了一丝共同思考的参与感。
见大家都跟上了思路,陈朝阳才继续他的分析,语言也刻意保持着这种深入浅出的风格:
“那咱们苏北这地,是咋‘病’的呢?我给大家伙儿掰扯掰扯……”
“我们苏北,东临黄海,地势低平,自古就是洪水走廊。
黄河夺淮入海几百年,带来的不仅是泥沙,更是大量的盐分,淤积在我们的土地里,这是历史旧账。”
木棍重重敲点在东部沿海区域。
“其一,是海潮之患。
海水本身就含盐,缺乏坚固海堤,每逢大潮或风暴,海水就会倒灌 ,淹没农田,盐分滞留,经年累月,寸草不生。”
木棍随即移向内陆的里下河等低洼地区。
“其二,是内涝之困。
我们这里河网混乱,排水不畅。
雨季一来,洪水泛滥,地下水位被迫抬高。
而苏北蒸发量远大于降水量,地下的盐分随着水分蒸发被带到地表,水分走了,盐分却留了下来,日积月累,就形成了这白花花的一片。”
讲到此处,陈朝阳停顿了一下,看到台下有些乡镇干部脸上又露出似懂非懂的神情。
目及于此,又是恍然,“蒸发”、“地下水”这些科学用词对于这个年代,本土乡村干部,乃至县级同志来说,还是太抽象了。
更多时候他们对于乡村的科学知识,多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然。
他必须用最朴素的道理讲明白。
“什么是蒸发……”他放慢语速,用手比划着,“我们苏北这地方,太阳毒,风大,地上的水很容易就被‘晒干了’、‘吹跑了’,这个‘晒干’、‘吹跑’的过程,就叫‘蒸发’!”
他目光扫过全场,特意在面相朴实的乡镇书记脸上停留了一下。
“我再打个比方,乡亲们回家煮饭、烧水,锅里的水烧开了,冒出来的那股子白蒙蒙的‘水汽’,那就是水变成气‘蒸发’跑了。
水能蒸发跑掉,可水里面带的盐呢?它跑不掉,它只能留在锅里,越熬越咸。”
这个比喻极其生动,台下许多干部立刻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有人甚至下意识地点头。
“而咱们这苏北大地,就像一口被架在火上的大锅。”
陈朝阳趁热打铁,“太阳就是那火,雨水和地下水就是锅里的水。
水被蒸发掉了,可海水倒灌、还有自古以来沉积在土里的盐分,就像撒进锅里的盐,它留在了地表,日积月累,就形成了这白花花、要人命的一片!
这个道理,就叫 ‘盐随水来,水去盐留’。”
他用力敲了敲地图:“所以,我们要治碱,核心就是治水。
要挖沟排水,降低地下水位,不让盐分跟着水跑到地表来。
还要引淡水来洗,把地里的盐分冲走。
这就跟咱家里做饭,菜咸了要加水冲淡,锅糊了要加水刷洗,是一个道理。
这是科学,也是咱们乡亲们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智慧。”
这番深入浅出的讲解,彻底将对于这个时代乡村干部而言,复杂的科学原理转化为了家喻户晓的生活常识,会议室里的气氛明显活跃了许多,原本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就在这时,陈朝阳话锋一转,目光变得严肃。
“借着这个‘水’字,我提一个题外话,但也是一条硬指令。”
他环视众人,“今天会议结束后,治碱工作千头万绪,但在我们这个大工程开始前,我希望,
不,是要求我们的干部,要带头,并发动乡亲们,养成喝熟水、也就是喝煮开了的水的习惯。”
此言一出,台下顿时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
一个坐在后排、皮肤黝黑、一看就常年在田间地头跑的村书记忍不住挠了挠头,困惑地开口:
“陈书记,这……祖祖辈辈都这么喝河水、井水过来的,这烧开水得多费柴火?
而且,这跟治碱……有啥关系嘛?”
“问得好,”陈朝阳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肯定地点头,
“这位同志问出了很多同志们心里的疑问。
我先回答第二个问题,这和治碱看似没关系,但和我们治碱的人有关系。”
他声音提高,“我们治碱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让乡亲们过上好日子。
可如果人病了,没了力气,甚至娃娃都长不大,我们就算把地治好了,谁来种?!”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那位提问的村书记身上:“你说祖祖辈辈都这么喝,没见咋的?
那我问你,你们乡村,还有在座的各位,你们管的村里,有没有娃娃面黄肌瘦,脸上、脖子上有那种一块块白色的癣斑,俗称‘桃花癣’‘白斑’的?
有没有娃娃经常肚子疼,夜里磨牙,不好好吃饭的?”
台下不少干部下意识地点头,尤其是那些来自基层的,这种现象太普遍了。
“有,对吧?”陈朝阳语气沉痛,
“我告诉大家,那很多不是癣,那是虫子病。
就是因为你说的河水、井水,看着清亮,里面却有很多我们眼睛看不见的小虫卵。
人喝下去,虫卵就在肚子里长大,抢人的营养,这才让娃娃面黄肌瘦,脸上长斑,肚子疼。”
他用手比划着:“这些虫子,它就怕一样东西——热。
只要把水烧开了,滚上那么一会儿,什么虫卵都烫死了,喝下去就没事了!”
这时,又有一个干部小心翼翼地问:“陈书记,那……要是已经得了这虫子病,该咋治?光喝开水也不行吧?”
“这个问题很实际,”陈朝阳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