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摄政王府的主院日上三竿才有了动静。
也没人敢去叫。
满府的下人都屏气凝神,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弄出点动静惊扰了里面的那位活阎王。
昨天王爷那一身血气冲进屋里的架势,着实把大家吓得不轻,都以为还得再叫两回水,谁知道后半夜倒是消停了。
直到快晌午,房门才从里面打开。
郁衾神清气爽地跨出门槛。
他换了一身常服,玄色锦袍把那一身杀伐之气压下去不少,下巴上那层青黑的胡茬刮得干干净净,露出的轮廓冷硬又英俊。
如果不看他脖颈侧面那几道暧昧不清的抓痕,倒真像个正经严肃的摄政王。
“备水,备膳。”
他心情显然极好,连声音都比平日里那冷冰冰的调子高了半度,“王妃累着了,动作轻点。”
门口守着的侍女嘴角抽了抽,低头应是。
能不累吗。
您那把狄人王庭都给掀了的体力,搁谁身上受得住?
沈栀确实累得不想动弹。
她拥着被子靠在床头,浑身骨头缝里都泛着酸,像是被大车轮子反复碾过几回。
听着外面的动静,她有些恼地把枕头扔向门口,却只砸在了关好的门板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明明说是洗澡,结果那个大浴桶里的水凉了又换,换了又凉。
他在战场上憋了两个月的火,全撒她身上了。
…………
虽然身上不爽利,但宫里还是得去。
毕竟是大胜归来,又是小皇帝亲自设宴,这个面子不能不给。
未时三刻,摄政王的马车晃晃悠悠进了宫门。
勤政殿里,文武百官早就候着了。
原本以为这位杀神刚回来,肯定要借着大胜的由头在朝堂上发作一通,或者趁机清洗几个看不顺眼的官员。
大家伙儿连请罪的折子都在袖子里揣好了,结果郁衾一进来,画风完全不对。
他虽然还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死样,但眉眼间的戾气明显散了不少。
甚至在小皇帝壮着胆子问起“大漠风光如何”这种没营养的问题时,他都有闲心回了一句:“风沙大,没什么好看的,不过烤全羊味道尚可。”
群臣面面相觑。
李太傅摸着胡子,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晚上的庆功宴设在保和殿。
觥筹交错,丝竹悦耳。
沈栀坐在郁衾身侧,一身正红色的王妃吉服,端庄得体却又满面的娇媚慵懒。
郁衾倒是殷勤得很。
一会儿给剥个葡萄,一会儿给盛碗汤,那双握惯了杀人刀的手,伺候起自己王妃来倒是熟练得很。
旁边有官员想上来敬酒,还没走近,就被他一个眼刀给飞了回去。
小皇帝坐在高位上,看着下头这一幕,嘴里的鸡腿突然就不香了。
他转头问身边的老太监:“大伴,朕怎么觉得舅舅看婶婶的眼神,比看朕还要亲呢?”
老太监笑得一脸褶子:“陛下,这就叫夫妻恩爱,是福气。”
一场庆功宴,吃得文武百官心思各异,但也总算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只要这位摄政王爷肯在温柔乡里待着,这大卫的朝堂,就算是安稳了一半。
…………
安稳的日子过了没三天,大理寺那边就开始清算了。
这也是郁衾的意思。
既然那是闲王自己找死,那就得成全他。
朝堂上的清算来得快且狠。
郁衾甚至都没亲自出面,只扔给了大理寺卿一句话:“按律办,不用给本王省事。”
谋逆大罪,按律当斩。
但为了顾及小皇帝的名声,也不想让外人觉得皇室自相残杀太过难看,最后的判决改成了贬为庶人,流放三千里。
至于沈家那个庶女沈依然。
既然当初要跟着闲王,就一直跟着吧。
宣判那天,是个阴雨天。
大理寺昏暗潮湿的地牢里,卫凌雪被两个狱卒拖死狗一样拖了出来。
他早就没了往日那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头发纠结成一团,身上那件曾经价值千金的锦袍已经成了破布条,散发着馊臭味。
听到判决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木了,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我是王爷……我是太子……郁衾你不得好死……”
狱卒嫌他聒噪,一巴掌扇过去,世界清净了。
隔壁牢房的沈依然也被带了出来。
相比卫凌雪的颓废,她显得更加疯癫。
她不信。
她明明是重生的,她明明拿的是女主的剧本。
她的人生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为什么那个被她推出去送死的沈栀,现在高高在上地坐在摄政王府里享福,而她这个“真命天女”却要落得个流放的下场?
“我不服!我要见郁衾!我要见沈栀!”
沈依然扒着牢门嘶吼,指甲在木栏上抓出血痕,“我才是应该进府的人!郁衾你会后悔的!那个女人才是害人精!我知道未来……我知道一切!”
她的声音尖利刺耳,在空荡荡的回廊里回荡。
可惜,没人理她。
直到被押解出城的那一刻,沈依然还在回头张望。
她在等。
等那个权势滔天的摄政王突然发现她的好,等卫凌雪突然东山再起。
可直到城门在她身后轰然关闭,什么都没发生。
只有漫天的雨丝,冷冷地拍在她脸上。
城门楼上。
一把油纸伞撑开,遮住了风雨。
沈栀站在城墙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两道渐渐远去的狼狈身影。
郁衾站在她身后,大手把玩着她腰间的玉佩,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下面,嗤笑一声:“这就是你要留他们一命的理由?看个乐子?”
依照他的脾气,这两人早该剁碎了喂狗。
“也不是为了看乐子。”
沈栀收回视线,语气淡淡的,“只是觉得,有些人心比天高,总觉得自己是这世间的主角。若是直接杀了,倒显得我心虚。如今让他们去泥潭里滚一滚,看看没了那层身份皮囊,他们所谓的真爱和天命,到底值几个钱。”
原剧情里,郁衾被这两人害得死无葬身之地。
这一世,让他们活着受折磨,看着自己曾经唾手可得的一切如今高不可攀,这种钝刀子割肉的痛苦,才最诛心。
“随你。”
郁衾对那两只蝼蚁的死活毫无兴趣。
他把沈栀的手揣进自己怀里暖着,下巴搁在她肩膀上,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侧:“看完了?看完了回家。”
沈栀被他蹭得有些痒,缩了缩脖子:“急什么。”
“你说急什么?”
郁衾咬了咬她的耳垂,声音低沉喑哑,“关心他们不如想想我们的正事。”
沈栀回头看他,明知故问:“什么正事?”
郁衾勾唇,笑得一脸邪气,贴着她的耳朵说了两个字。
沈栀的脸瞬间红透了,抬脚在他靴子上踩了一下:“这还是在外面!”
“那回府。”
郁衾一把揽住她的腰,不顾周围侍卫眼观鼻鼻观心的装瞎模样,半拥半抱地带着人往回走,“本王可是听说,东街新开了家首饰铺子,有些花样挺有意思,咱们顺路去瞧瞧?”
沈栀信了他的邪。
这哪里是去看首饰。
分明就是这头喂不饱的狼,又想到了什么折腾人的新法子。
雨越下越大,将城门外的泥泞冲刷得更加浑浊。
曾经那个自诩天命之女的沈依然,在流放的路上没撑过半个月。
她疯了。
据押送的官差说,她整日对着空气说话,一会儿喊自己是贵妃,一会儿又骂卫凌雪是个废物。
后来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她不知怎么挣脱了绳索,跑进了一片荒林子里,再也没出来。
有人说是被狼叼走了,有人说是掉进河里淹死了。
至于那位心比天高的闲王卫凌雪,到了流放地也就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废人,没过多久就为了两个馒头跟人打架,被人打折了一条腿,最后冻死在一个破庙里。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对于沈栀来说,这些人的死活,早已翻不起任何波澜。
她只要管好身边这个随时可能发疯、却又爱她入骨的男人,就足够了。
毕竟,驯服一头野兽,是一辈子的事。
而她,乐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