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斯南穿过回廊,脚步渐缓。天边晚霞如染,映得庭院一片赤金。远处传来孩童练剑的呼喝声,稚嫩却坚定,像极了当年寰宇门山崖旁那阵清越的风。
他知道,有些路不必同行,却始终同向;有些人无需再见,早已心照不宣。
江千鹤站在书房里,背影笔直如松。他未回头,只道:“南儿,你来了。”
江斯南拱手行礼,声音平静:“父亲。”
江千鹤缓缓转身,目光如深潭般望向儿子,“明日你随我启程进京,时间紧迫,让柏灵准备好行装。”
江斯南垂眸片刻,袖中木雕的纹路在指尖清晰可辨,“是,父亲。”
这次赴京,是应户部之召,商议南境水灾善后之策。江千鹤是大舜最有名望的商贾,由他出面,协助官府筹集赈灾银钱,督办粮盐调度,责任重大。
江斯南作为江家产业继承人,理应随行历练。他深知父亲此举用意深远,不仅为赈灾民生,更为江家在朝中立信。
而且,京城是机要之地,也是各方势力暗流交汇之所。他还计划等差事完成后,便在京城打探“煞夏”的踪迹。
他在心里想了无数次:老崔,对不起,我不能听你的,一切还没结束。
这时候,奚白羽从檐下转出,朝江斯南父子走过来,身后跟着潭小河。潭小河拄着拐杖,脚步虽缓却稳。
江斯南喊了一声“娘”,便跑过去搀扶潭小河,“小河,慢点。”
谭小河微笑道:“公子,没事的,我现在能自己走路,你看,拐杖都快成摆设了。 我现在忙得紧,动作慢了怎么行?”
江斯南眼眶微红,强压下翻涌的情绪,轻轻“嗯”了一声。
四人坐在桌案边,奚白羽望着儿子,眼中欣慰一闪而过,随即正色道:“千鹤,明日启程,万事需谨慎。多带几个护卫,尤其是进京途中,不可有丝毫大意。我让梅屹寒也跟着去,这孩子武功高,这两年愈发机灵,跟南儿也有默契。”
江千鹤说道:“你安排的,我自然放心。南境局势未稳,水灾后又是瘟疫,官面文章信不得。我已命人暗中查访,药材流向有异状,恐有人囤积居奇,趁机搅乱民生。朝中亦非铁板一块,此番进京,不是赈灾这么简单。”
他顿了顿,目光沉静如渊:“南儿,此番前往,要少言多察,信人不如信据。尤其那些看似相助之人,更要留心背后的心思。”
江斯南点头:“是,孩儿记住了。”
奚白羽轻轻握住江斯南的手,低声道:“你自幼心地善良,但人心险恶,莫要让假象蒙了眼。”
江千鹤说道:“南儿还年轻,需要历练的太多,不仅是商道,还有权场人心的博弈。江家是官僚眼中的肥肉,虽有太祖皇帝钦赐的免死贴券,却也难保永世安稳。为父这些年在朝廷和权臣之间周旋,靠的不是护身符,而是步步为营的筹谋。”
江斯南说道:“父亲和母亲一直是我的榜样,你们的教诲,我会一字一句记在心里。”
奚白羽盯着江斯南,眼珠子一转:“要不让柏灵随同你一起进京,身边有个仔细的人照顾着,日子也舒坦些。”
江斯南听母亲这么说,不禁耳根一红:“出门带姑娘家,多不方便。”
江千鹤轻咳一声:“柏灵留下主持江北账务,就不要跟去了。”
奚白羽笑了笑,不再坚持。她又看了看潭小河,“小河,这一年你受伤,一直是彩菱照顾你,对她的心思,你是不是该有所表示?”
谭小河闻言,脸红到了耳根,低头搓了搓手,声音轻却坚定:“彩菱姑娘对我好,我知道,她的恩情我一辈子记得,只是我已是残废,配不上她。”
奚白羽轻轻拍了潭小河的手背,温声道:“傻孩子,说什么配不配。彩菱日夜照料你,不是图你健全与否,而是真心待你。你若真记恩情,便该以真心回报,再说,你只是不能像以前那般舞刀弄剑,哪里残废了?你可是老爷的得力助手,要说管账,整个江家都没有人比你更仔细。”
潭小河抬起头,眼中泛起水光,重重地点了点头。
奚白羽凝视着潭小河,语气柔和却不容置疑:“你父母没了,我和老爷早就把你当儿子,你与彩菱的婚事,便由我们做主。待老爷从京城归来,便为你们完婚。”
潭小河猛然抬头,嘴唇微颤,终是低低应了一声“是”。
江斯南心中欢喜,拉着潭小河告别父母,走出书房,去找彩菱报喜。
江千鹤看着江斯南的背影,说道:“男孩子成了亲,心就定了,你这个为娘的怎么不为南儿多操些心?”
奚白羽笑道:“稀罕宝贝就在眼前,只是他还没明白罢了。”
“你是指柏灵?”江千鹤微微一怔,随即会意地点头,“这孩子性子静,心思却玲珑,南儿虽未察觉,她眼中那份情意却是藏不住的。”
奚白羽轻抿一口茶,眸光微闪:“柏灵聪慧体贴,与南儿相伴多时,两人只差一个契机。南儿心高气傲,需要懂他之人慢慢牵引。柏灵不争不抢,却总能在关键时点拨他,这份默契,比任何媒妁之言都珍贵。江家未来的担子重,若能得此贤内助,何愁基业不稳?我看他们俩,迟早是一段佳话。”
江千鹤听罢,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庭院,说道:“你总是看得深远。”
“还有,那丫头体格好,我看是个子孙娘娘相,说不定今后给江家生下好多娃。”奚白羽说得抿嘴一笑,眼角眉梢皆是笑意。
江千鹤闻言一愣,随即笑出声来:“你这话说得莽撞,若让柏灵听见,怕要恼你。”
奚白羽放下茶盏,眼波流转:“我这是实话实说,你看她站有站相,坐有坐姿,气血充足,脉象和顺,分明是宜男之相。再说南儿自小倔强,这整个江家能让他心甘情愿服软的后辈,唯有柏灵一人。”
江千鹤笑着摇头:“你这双眼睛,怕是连脉案都省了,直接能看透人心。”
奚白羽笑而不语,目光仍落在庭院深处,似乎已望见未来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