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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对战争孳孳汲汲的大山和斋藤喝干了两瓶烧酒,晃晃悠悠地爬进轿车,启动、踩离合、挂档、加油门,恍恍惚惚地开到了他们梦寐以求的虹桥机场;机场门口国军士兵伪装的保安队员见到东倒西歪的轿车,做出停止的手势,警觉地靠了过去。轿车一步三点头地停下,从车窗伸出了一个黑洞洞的枪管;训练有素的士兵迅速卧倒,不假思索地向轿车开火。门口站岗的士兵不明就里,见战友趴在地上朝轿车射击,也端起枪射击;两个日本士兵醉意全消,加大油门妄图冲出火力网,跟随步枪开火的重机枪手梼杌饕餮,将轿车和它里面的人都打成了筛子。

    此次突发事件的四天后,淞沪会战爆发。

    申氏纱厂外,十几个发型月代、身穿和服、脚踏木屐、挥舞武士刀的日本浪人趾高气昂地在大门口来回走动,禁止任何人进出;得知纱厂停产的工人,准备取回遗留在厂里的东西也成了痴心妄想。工人们知道,申老板辛苦了一辈子得来的产业,即将拱手让人啦!

    当国家倍受欺凌,她的子民更是难逃劫难。

    车间内,申公鹤紧闭着双眼,嘴唇不停地颤栗,手指哆嗦着抽开火柴盒,捏住一根,往粗糙的墙面划拉了一下,火柴棒上的白磷摩擦生热化作火焰,燃起了火柴棒,直到火柴棒燃尽烧痛了手,他才回过神。

    “老爷……”管家擦拭着眼泪,不知如何安慰主人。

    申公鹤定了定神,问:“来福,跟我有十年了吧?”

    “十年零五个月。”

    “跟我去香江吧。”

    “我的一家老小都在姑苏,我不能丢下他们不管啊!”

    “那你多保重吧,我今晚走了。你回去跟大伙说一声,愿意跟我走的,申某欢迎,不愿意去的,每人发二十块大洋;回家也好,另谋出路也罢。”

    来福垂首抹着泪。

    “一辈子的心血,我怎会甘心让与日本人?”申公鹤重新抽出火柴棒,点燃了堆积如山的纱线。浇上汽油的纱线,沾染了主人的豪情,不想被异族所用,呼呼地跳跃,在车间奔走吼叫,引起同伴响应的同时,迅速感染了为其挡风遮雨的仓库。

    这是申公鹤白手起家得来的产业,是他的骄傲;当年从一个小作坊做起,没白天没黑夜地辛劳……卓莲枝为了它,流过两次产。

    来福搀扶着神情恍惚的申公鹤坐进了汽车;司机启动了车子,向门口开去。耀武扬威的日本浪人见铃木一郎梦寐以求的纱厂升起了熊熊大火,一溜烟地跑回去通风报信。

    燃烧的大火和血流成河的淞沪战场山鸣谷应,为中国军人呐喊助威!这场投入全中国之兵的大型会战,彰显了中华英雄儿女的豪情,也向世人传递了炎黄子孙不屈的斗志!

    彩蝶坐在床沿,将叠好的衣服整齐地放在干净的床单上,对折,系好。自己的衣服加上景颜的,用了两条床单。

    景腾敲门说:“彩蝶,我能进来吗?”

    彩蝶站起身,望着门口答:“进来吧,景腾哥。”

    景腾推开门走进,一股少女特有的淡雅幽香扑面而来。这是妹妹的房间,妹妹在家时他也很少进来。他将手帕包好的大洋放在了床头的柜子上,说:“这里有三十块大洋,你拿着,到了香江,买些需要用的东西;如果香江同胞不收大洋,张老板和申叔叔会帮助你的,你不用担心。”

    “我有钱。景颜走后,景叔就让我管钱了;现在家里的钱还在我这儿呢,我拿来还给你吧。”

    “不用了。”景腾笑着说,“我和景飞不怎么用钱,你都带着吧。给你的大洋是景飞这几年的军饷,我把它扣下了,本来想给亦双和亦轩的;他们从小长在姥姥姥爷家,没用我家的钱。你都拿着吧。若兰很善良,不会为难你,你们好好处。”

    彩蝶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随时可能掉下来。

    “好好待自己。等赶走了日本兵,我让景飞去把你们接回来。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去码头和他们集合;那儿有艘英国的轮船被陆大哥扣下了,你们坐它走。”

    彩蝶轻声地抽泣,点了点头。

    离别总是伤感的,不管是恋人之间还是亲人之间。

    放好门板,景腾不忘看了看父亲非常满意的房子。锁好门,他将钥匙放在了窗框边的一块可以活动的青砖下——这儿是父亲和小妹外出固定收藏钥匙的地方。钥匙放在这儿,小妹回来了能有个住处,或许哪天不经意地经过,他们就可以重逢了。

    昔日繁忙的汇丰码头没了小工忙碌的身影,岸边只停泊了一艘悬挂“米”字旗的货船;船长和十多名水手被陆逸尘手持利斧的手下喝令蹲在地上,张啸天和申公鹤一干人来才准起锚。如果不是陆逸尘强硬扣留,这些英国佬早脚底抹油,逃离一片焦土的大淞沪了。

    丙烷燃烧转化的热能从大气球的耐热口钻进大气球的内部,膨胀了热气球,热气球得以稳稳地漂浮在淞沪的上空(日军的这种上部气球状、下部吊篮、依靠风向移动的飞行器载着他们的士兵观测中国军队的排兵布阵,为他们的空军和海军提供了精准的打击方位)。

    景腾站在码头的岸边,静静地看着,静静地想着;李少强站在他的身后,多次焦急地提醒他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他都置之不理。

    “你说把宪兵旅化整为零,分散到敌后,破坏敌机场、港口和后勤,可行吗?”景腾一边思考一边说,“日军的重装备武器杀伤力巨大,我们的血肉之躯即使以一当百,胜算依旧不大;如果我们化身奇兵,破坏敌方的指挥系统和后勤保障,正面战场的我方大部队必能取得重大的战果。”

    李少强的心思都在旅长的人身安全上,哪有考虑作战计划的闲暇。

    “不好了!”张啸天急急忙忙地小跑着过来。

    景腾转过身,看着他问:“怎么了?”

    “我打电话通知申公鹤到码头集合,但一直打不通;司机和夫人亲自去,才知道铃木一郎掐断了申府的电话线,控制了申家老小。念在我和田中有些交情、准备让我出任淞沪市长等几方面考虑,他们暂时没为难申家的人。”

    “谁告诉你的?”

    “夫人找理由让司机回来报的信。我得赶紧集合人去救。”

    “铃木带了多少人去?”

    “司机说,除了铃木一郎,还有十多个武士和浪人。”

    “他们穷凶极恶,我们硬闯进去,申家的人会受到伤害,必须出其不意;你的手下不行,我带人去吧。”景腾说完,命令李少强通知高进和花溢准备出发。

    李少强转身要走,见杨绎等几个宪兵奔袭到了码头。

    “你怎么来了?”景腾诧异地问。

    “我在沿途留下了记号。”李少强插了一句。

    杨绎立正答:“钧座有令,宪兵旅不得参加淞沪会战。您是旅长,请您跟我回金陵。”

    “什么意思,你想把我绑回去?”景腾冷笑着说,“我回来是因为家父,这不正好赶上打仗了嘛!”

    “您别让我难做,伯父的事情处理完了,趁天黑,跟我回去吧;违抗了钧座的命令,挨骂是免不了的。”

    “我要你来教?”景腾盯着杨绎说。

    “卑职不敢。”杨绎躲开了景腾的目光。

    “不是绣花枕头,却被当成了绣花枕头、宝贝疙瘩,只能看,不能用。”景腾望向隆隆炮响的地方说,“不管单兵素养,还是武器装备,我们在全中国的军队中无人能出左右;装备差的同胞为什么能坚定地上阵杀敌,明知自己会死,还是义无反顾?因为国家需要他们站出来,哪怕只站立一秒就倒下依然站出来!一寸山河一寸血!看看他们,再看看袖手旁观的我们,我们不觉得害臊?”

    杨绎不说话了。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没接到退回金陵的命令,因为你没找到我,所以该干什么我还得干。”景腾说完,看着张啸天说,“若兰和亦双、亦轩是我景家的人,张夫人一直当我是弟弟,自然也算是我的家人。关系到家人安危的事我能置之不理?我要去把她们接来登船。杨团长,你请便吧。”

    杨绎默不作声。

    “啸天兄稍等,我很快回来。”景腾抱拳说。

    “我也去。”张啸天坚决地说。

    景腾点了点头,走向了张啸天的汽车。高进、花溢和李少强紧随其后。

    “旅座,兄弟们的军装我带来了。”杨绎取过王莽背上的包裹,追上了景腾说,“请旅座驾车先行,卑职随后接应。”

    景腾转身,看着李少强等人,说:“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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