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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机会渺茫

    这里不似城市的夜晚灯火通明,半夜黑灯瞎火的,啥也看不见,别说干活了,就是上个厕所也费劲,举个油灯还要费油钱。

    所以苏罗烟只得等到天蒙蒙亮时才能起床。

    她坐在床上给自己把脉,腹中空空如也。也不知道那股暖流自哪里来,反正不可能是食物给的。

    她苏罗烟,为了弄懂历史,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歌善舞会说载道,懂来往礼节明是非进退,会些拳脚懂些医理,烹饪书法绘画琴技棋艺,什么都学了一手。就算是放到现代的人们之中,她也是相当顶尖的存在——食物相生相克规律了然于心,动植物寄共生常识信手拈来,除了理科这类让她头疼的存在,还有什么是她不会的?

    就算是理科,她也有妹妹叶知秋做助力,根本不在怕的——空间想象能力强悍如斯,计算速度堪比最强大脑,眼动可知距离长短倾斜角度,嗅觉能辨物质分类,倾耳更能知频、源、强、色,手可感知水平面,脑可力计三时间(同时计时三块表),体感触觉更能分辨出空气中水分含量的变化多少,风何力何向,更能将这些“感觉”直接转化为“数据”,活脱脱一台行走的数控机器。

    要说她们姐妹两人都不擅长什么——大抵是磨刀霍霍向鸡猪牛羊吧!

    眼下她却无从知晓这股暖流自哪里来,也不知该向谁问起……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唯有同屋小丫鬟均匀沉酣的呼吸声,证明着时间仍在流动。

    苏罗烟僵直地躺在冰冷的硬板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帐顶模糊的黑暗,仿佛能穿透这陋室的屋顶,直视那诡谲难测的命运。

    陆清河离去时那句冰冷刺骨的话,如同淬了毒的冰锥,反复凿击着她的认知——“白眼狼……我为了救你,耗尽自身大半气力……若是不救,这个冬天,你就等死吧。”

    作为一个灵魂来自现代的人,苏罗烟的第一反应是荒谬与难以置信。

    “气力?”她咀嚼着这两个字的含义。

    这不是只存在于武侠小说里的概念吗?这个世界难道并非她所以为的、相对写实的古代社会?想当初,知秋想研究这一谜题时,她是耻笑的。

    然而,身体里那股陌生而温暖的流动感是如此真实、如此违背常理。她饿了一整天,虚弱到晕厥,此刻未进颗米却奇迹般地感觉四肢百骸充满了力气,甚至比平常更加精力充沛。

    这种超乎自然的现象,迫使她不得不正视“气力”存在的可能性。如果气力是真的,那么陆清河所说的“耗尽大半气力”来救她,其分量就远非她最初理解的“玩笑”或“戏弄”那么简单了。

    她想,他说,他叫陆清河……或许,是我的错,是我不了解这个世界的真相,也许我应该道个歉……

    然而事实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同屋的小丫鬟,名叫小莲,也揉着眼睛坐了起来,看到苏罗烟,立刻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地小声道:“琴儿姐姐,你昨晚可吓死我了!突然就晕倒在廊下,浑身冰凉!我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你拖回来……哦不对,”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困惑,“好像……后来也没费什么劲,就是把你扶到床上了。”小莲的记忆似乎有些模糊,显然不记得被点了睡穴和蒙面人的事。

    苏罗烟心中了然,定是陆清河做了手脚。她压下翻涌的情绪,抓住小莲的手,真诚地道谢:“小莲,多谢你。昨晚……多亏有你。”这份感谢,半是真挚,半是掩饰。小莲憨厚地笑了笑,连说没事。

    就在两人准备出门干活时,院子里压抑的骚动和管事李嬷嬷比锅底还黑的脸色,预示着发生了大事。很快,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在仆役中传开——昨夜,西廊宾院那几个被指派去伺候的粗使丫鬟,竟胆大包天,蓄意爬贵客的床!

    事情败露,贵客震怒。李夫人得知后,气得浑身发抖,感觉颜面尽失,府里竟出了这等不知廉耻、败坏门风的奴才!盛怒之下,李夫人下令,将那几名丫鬟即刻发卖,连同与她们交好、疑似知情或牵线的几个婆子丫鬟,一律杖责后逐出府去,以儆效尤。

    整个下人区域噤若寒蝉,人人自危。苏罗烟听着这些议论,后背惊出一身冷汗。她因为昏迷被提前送回了仆役房,阴差阳错地撇清了嫌疑,逃过一劫。但这种侥幸并未带来丝毫喜悦,反而让她更深刻地体会到这个时代奴婢生命的轻贱,以及权贵一念之间决定的生死荣辱。

    陆清河那句“这个冬天,你就等死吧”的警告,在此刻显得愈发沉重真实。道歉的念头,在严酷的生存压力下,被迫搁置。

    接下来的六日,府里因贵客仍在,加之清理门户,各种活计异常繁重。苏罗烟被指派了比平时更多的杂役,从洒扫庭院到清洗灶具,几乎不得片刻闲暇。

    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紧绷,让她无暇再去细想陆清河,那个道歉的念头,也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在最初泛起几圈涟漪,便渐渐沉底,被日复一日的劳碌所覆盖、遗忘。

    直到第七日午后,贵客似乎离开了,府中的紧张气氛稍有缓和,管事难得地给了半日休息。一直紧绷的弦骤然松弛,苏罗烟才感到一种深切的疲惫。

    小莲兴冲冲地来找她,提议道:

    “琴儿姐姐,整日闷在府里多无趣,今日难得歇息,我们不如去府外的集市上逛逛?虽说买不起什么,但看看热闹也好呀。”苏罗烟正想更直观地了解这个世界的风貌,便点头应允。

    两人告了假,从李府侧门而出,汇入了府外街道的人流。集市比苏罗烟想象的还要热闹,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她的目光很快被摊贩上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吸引,但更吸引她注意的是交易方式。她看到许多摊贩,特别是那些售卖看似蕴含微弱光晕的药材、奇异矿石或是简易符箓的摊位,挂出的标价和收受的货币,并非她熟悉的铜钱或银两,而是一种枚枚晶莹、泛着淡淡微光的石头——小莲小声告诉她,那就是“灵石”,而且是“下品灵石”。而她们这些奴婢,月钱微薄,手里能有的,不过是寥寥几百文铜钱和一些品相不好的散碎银子。

    苏罗烟在一个售卖各种常见草药、药材标价均为“下品灵石”的小摊前停下,忍不住低声问小莲:“小莲,你看,他们好像都用那种会发光的石头买东西。我们的铜钱和银子,能换成那种石头吗?在哪里换?”

    小莲茫然地摇摇头,低声道:“哪里的会发光?琴儿姐姐,我也不清楚……好像听人说过,那种灵石是老爷们和那些有本事的仙师们用的,咱们的铜钱,怕是换不了吧?”

    苏罗烟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向那看起来面相精明的摊主询问道:“这位摊主,请问一下,若我们想用铜钱或银子换些……下品灵石,该去何处兑换?”

    那摊主正擦拭着一株草药,闻言抬起眼皮,上下打量了苏罗烟和小莲一番,目光扫过她们身上李府低等丫鬟的粗布衣衫,脸上立刻浮现出一种混合了鄙夷与不屑的神情,嗤笑一声:

    “兑换?就你们?两个小丫鬟,手里能有几个铜板几钱碎银,就敢想着换灵石?”他语气嘲讽,“我告诉你们,在这栖贤大陆,铜钱是最不值钱的,一千文铜钱或许能换一两银子,十两银子能换一钱金子!但灵石,那可是蕴含天地灵气的宝贝!一枚最次的下品灵石,其价值就远超普通金银。寻常金银根本换不到灵石,唯有成色极好的金子,或许还能勉强换到那么一两枚下品灵石,还得看人脸色、找对门路!你们呀,”他挥挥手,像赶苍蝇似的,“能在李府做奴婢,安安稳稳挣几个铜钱活命,就是天大的福气了,别整天想那些不着边际的事儿!灵石,那不是你们该肖想的东西。”

    摊主的话像一盆冷水,将苏罗烟心中刚刚燃起的一点对外界的好奇和探索欲浇得透心凉。她不仅更清晰地认知了这个世界的货币体系——铜钱<银币<下品灵石≤金子,唯有金子才能堪堪交换下品灵石——更深刻地体会到了自身地位的卑微。

    在这个世界,连交易的媒介都如此赤裸地划分着阶层。

    她默默地拉着满脸窘迫的小莲离开了摊位,集市的热闹喧嚣此刻在她听来,却仿佛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宣告着她这个异世灵魂与这个力量为尊的世界的格格不入。道歉的事似乎已微不足道,如何在这个完全陌生的、连货币都蕴含着等级与力量的世界里活下去,才是她必须面对的首要难题。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李府,也不知道怎么吃得下饭,直到将睡之时,小莲呼唤了她三声,她才勉强回神:

    “啊?什么?”苏罗烟猛地回过神,对上小莲关切的目光。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望着集市方向,思绪早已飘远,连小莲后面说了些什么都未曾听清。

    “琴儿姐姐,你好像一直在走神。是发生了什么吗?”小莲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是不是……还在想那个凶巴巴的摊主说的话?姐姐你别往心里去,那些人就是狗眼看人低!”

    苏罗烟看着小莲气鼓鼓为自己抱不平的模样,心头一暖,同时也因那句“琴儿”而微微恍惚——这是这具身体现在的名字,她仍需时间适应。她摇了摇头,拉过小莲的手,走到一旁僻静的回廊下。

    “小莲,我不是在想那个。”苏罗烟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我是在想那些仙师,还有他们用的灵石。”她顿了顿,目光望向高墙之外,那片广袤而未知的栖贤大陆,“你说,人是不是只有成为仙师,才能不再被轻贱,才能……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

    小莲愣了一下,随即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喜上眉梢,她用力摇着苏罗烟的手臂,声音里充满了单纯的兴奋:“好呀好呀!琴儿姐姐,你要是能成为仙师,那可就太厉害了!到时候,你可一定要记得带我一起!我也要跟着姐姐沾光,看看天上的云彩是不是真的能踩着飞!”

    看着小莲毫无阴霾的笑容,苏罗烟也忍不住莞尔。她轻轻捏了捏小莲的脸颊,笑道:“好,若真有那么一天,一定带着你。”这承诺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那日晕厥在廊下,若非小莲发现并试图搀扶她回来,在这深宅大院,一个无人问津的小丫鬟即便病死冻毙,恐怕也激不起半点水花。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她记在了心底。穿越而来的孤独灵魂,似乎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找到了一丝微弱的羁绊。

    两人又说了会儿体己话,才沉沉睡去。夜里,仆役房的床板依旧坚硬冰冷,苏罗烟和小莲挤在一张床上,相互依偎着汲取暖意,渐入梦乡。

    然而,就在这万籁俱寂的夜半三更,一道玄色的身影正在仆役房低矮的屋顶上。陆清河随意地坐在屋瓦上,手边放着一个精致的酒壶,浓烈的酒气在夜风中消散。他仰头灌下一口辛辣的液体,目光却锐利如鹰隼,扫过下方寂静的院落。

    连续六日的留宿,已超出他原定的计划。那日耗尽真气救她,虽说是……但心底何尝没有一丝等她低头认错的念头?结果这丫头倒好,像是彻底忘了这回事,整日忙碌,连个眼神都欠奉。他留在这里,明里暗里阻了李轩几次,却也让她因贵客在府而平添了许多劳累。这笔账,似乎怎么算都不对。

    正当他心中烦闷,准备明日无论如何都要离开这个令人不快的地方时,眼神倏地一凝。只见远处墙角阴影下,一个身影正蹑手蹑脚地朝着苏罗烟和小莲所住的这间仆役房摸来。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眼神浑浊、心思龌龊的李府少爷,李轩。

    陆清河微不可察地皱紧了眉头。李轩对苏罗烟那点不堪的心思,他早在几日前一次“偶遇”的简短试探中便已了然。他蓄意多留几日,这本是主要原因之一,想着至少等他离开时,这丫头能有份自保的警觉或者……一句软化的话。可等来的,却是李轩的“迫不及待”和自己的……自作多情?

    他心底叹了口气,泛起一丝自嘲的凉意。看着李轩越来越近的身影,以及那脸上掩饰不住的猥琐笑意,陆清河将酒壶中最后一口酒饮尽,随手将空壶抛在屋顶,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罢了。”他低声自语,声音消散在夜风里,带着一丝认命般的疲惫,“再帮她一次。”

    陆清河并未选择直接现身惊退李轩——那只会将他自己和她都置于更复杂的境地,也违背了他此刻“隐藏”的初衷。

    他立于高处阴影中,指尖微弹,一道几乎不可察的真气悄无声息地击中了院落角落一只半人高的空瓦缸。那瓦缸本就有些倾斜,受此一击,发出一阵沉闷而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随即缓缓倾倒,“哐当”一声碎裂在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正准备摸向房门的李轩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浑身一哆嗦,做贼心虚地猛地回头,只见碎瓦片散了一地,却不见人影。他惊疑不定地四下张望,黑暗中仿佛有无数的眼睛在盯着他,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是野猫?还是……撞邪了?

    联想起府中关于一些偏僻院落不太干净的传闻,李轩那点龌龊心思立刻被恐惧取代,他不敢再多停留,低声咒骂了一句,也顾不得形象,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逃离了这个让他毛骨悚然的小院。

    屋顶上的陆清河冷漠地看着李轩狼狈逃窜的背影,眼中无波无澜。他再次将目光投向那扇薄薄的房门,灵识轻轻掠过,能感知到里面两个丫鬟均匀的呼吸声,苏罗烟似乎睡得并不安稳,眉头微蹙,但却没醒。

    他停留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确认李轩确实已经远离,短时间内不敢再来,周围也再无其他隐患。夜风拂动他玄色的衣袂,带着深秋的寒凉。他想起她晕倒时身体的冰凉,想起她醒来时那双充满敌意和恨意的眼睛,也想起自己那句负气离开的“白眼狼”。

    他最终什么也没再做。没有现身,没有留言,更没有期待中的道歉。他只是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地离开,如同掠过屋檐的一道暗影。

    唯一的痕迹,便是那堆阻止了一场灾厄的碎瓦,以及苏罗烟身体里那股她或许尚未完全明晰的气力,却真实的打开了她认知的大门。这是一种沉默的、不留名姓的“帮”,带着他特有的别扭和骄傲,也将所有纠葛的可能性,暂时埋藏在了这个漫长的夜色之下。

    翌日清晨,苏罗烟是在小莲的小声惊呼中醒来的。

    “哎呀,琴儿姐姐,你看院子角落那个大瓦缸,怎么好端端地碎了一地?昨晚好像听到点动静,我还以为是做梦呢!”

    苏罗烟循声望去,只见一堆残破的瓦片散落在墙角,她心中微微一动,隐约觉得有些异样,但具体为何,却又说不上来。她只是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赤绾红痕似乎比平时多了几分暖意,连带着昨日劳累的疲惫感也减轻了许多。她将此归咎于难得的半日休息,并未深想。

    而此刻,陆清河早已离开了李府。他走时,李老爷亲自相送,脸上带着恭敬与一丝肉痛,奉上了一份堪称珍贵的赠礼——一株据说能滋养经脉的百年老参,以及几块成色极佳、蕴含灵气的宝玉。

    陆清河看都未看,只淡淡地“嗯”了一声,便随手收入袖中,仿佛那只是几件无关紧要的物事。

    他的离去,没有惊动太多人,正如他的到来一样,只在李府这潭深水中投下了一颗石子,漾开几圈涟漪后,表面便迅速恢复了平静。

    只是,那暗流,却已悄然生成。苏罗烟的未来,也因这次“隐藏”的帮助,而滑向了未知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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