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明未明,精图王宫深处,那间象征着最高权力的主殿内,烛火通明。
却驱不散弥漫在每一根鎏金梁柱、每一寸华贵地毯上的沉重压抑。
精图国主拓跋烈,已然重新端坐于那尊王座之上。
他换上了一身庄重的墨绿金线王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连胡须都经过了精心修剪。
除了眼底深处那无法掩饰的、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一丝痛彻心扉的苍凉,外表看来,他依旧是那位统治精图数十载,威严深重的国王。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夜是何等漫长。
此刻,大殿空旷,侍从早已被屏退。
只有拓跋煌一人,恭敬地立于王座丹墀之下,微微垂首,姿态无可挑剔。
他同样换上了一身象征王子尊荣的华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经历血战守护家国后的沉静与一丝疲。
唯有眼中偶尔闪过的,属于胜利者的锐利精光,泄露了他内心的真实状态。
拓跋烈静静地听着下方儿子用平稳,清晰,条理分明的语调,汇报着惊心动魄的平叛过程。
国王脸上的表情,随着拓跋煌的叙述,微微变换着。
良久,拓跋煌的汇报终于告一段落。
他垂手侍立,等待着父王的训示或嘉奖。
大殿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终于,王座上的拓跋烈缓缓开口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夜未眠的干涩,却异常缓慢,清晰,每一个字都像经过千钧重石的碾压。
“煌儿。”
“儿臣在。”
拓跋煌立刻应声,姿态愈发恭谨。
“昨夜之事,惊心动魄,你……处置得宜,辛苦了。”
拓跋烈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为父老了,精力不济,许多事,未来恐怕要多倚仗你了。”
这话听似褒奖与托付,但拓跋煌心中却猛地一凛。
他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这绝非单纯的肯定。
果然,拓跋烈话锋一转,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牢牢锁定在儿子脸上,一字一顿地问道:
“昨夜种种,其间猫腻几何,你有多少筹谋布局,为父此刻……不想问,也懒得去深究。”
他抬起手,止住了拓跋煌的动作。
“我只问你一件事。”
拓跋烈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鹰隼,仿佛要刺穿儿子的一切伪装。
“你,老实回答我。”
他身体微微前倾,一股久居上位的无形威压弥漫开来,让大殿内的空气都为之一凝。
“当初,在大炎京城,刺杀姜尘的那些杀手。”
拓跋烈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雷霆万钧的分量。
“是不是你金阁的人?是不是……你的意思?”
拓跋煌瞳孔骤然收缩,但他反应极快,脸上立刻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惊愕,张口便欲辩解。
“父王!此事从何说起?儿臣怎会……”
“你看完这个,再说不迟。”
拓跋烈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声音冷硬。
他枯瘦的手从王座旁拿起一本厚厚的,以精图特制羊皮纸装订的册子,看也不看,手臂一扬。
啪!
册子被不轻不重地甩到了拓跋煌脚前的光洁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封面上没有任何标记,正是姜尘入宫夜宴时,带的那本账本!
“这是那位姜尘,交给我的。”
拓跋烈的语气听不出情绪,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其中有他特意标注出来的地方,你,仔细看看,然后再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他靠回王座,闭上了眼睛,仿佛不堪重负,只留下最后一句话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你最好……能说服我。”
拓跋煌的心,沉了下去。他看着脚边那本看似普通的册子,却感觉它仿佛是一块烧红的烙铁,又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陷阱。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弯下腰,捡起了那本账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