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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入瓮

    顾非真带着苏千誉,直奔自己的宅邸。

    迎接他们的,是一个满脸堆笑、点头哈腰的矮瘦仆人,和一只活波小巧的狗。

    “想不到顾掌院还养了宠物。”苏千誉蹲下,温柔的摸了摸袖犬茸茸的小脑袋,“不知是何品种?市面上从未见过。”

    “它是吐蕃的袖犬,常被吐蕃密宗大活佛,及上层贵族随身豢养,或与佛经一起送入轮转佛具中,又名祷告犬,数量不多。”顾非真俯下身,袖犬开心的蹦到他手中,蹭着掌心安逸亲昵的叫了两声。

    “可有名字?”苏千誉涨见识的哦了声,见袖犬好奇的盯着自己,也对它调皮的眨眨眼。

    “黄泉。”顾非真抱着狗,没有闲聊的兴趣,对仆人道:“你为何害我?”

    仆人瞪大了眼,左看看,右看看,又指了指自己,愕然道:“主子是在与小的说话吗?”

    顾非真冷冷一哂,“装腔作势。你十三日,独自在留仙楼用饭,点了两份消灵炙,一份酒楼内吃完,一份带走。”

    仆人局促的憨笑道:“没错。小的早就听闻那菜的名气。平日将您给的打赏攒了起来,好不容易预约到,便多带一份回来,想一次吃个够。”

    顾非真梳理着黄泉浅褐色的毛发,缓缓走近仆人,“所以,你不小心在十三日,给送信小差的信件上,沾了消灵炙的汤汁。侯尚书拿信件质问我时,黄泉在我身边,嗅出了消灵炙的味道。黄泉很喜欢这道菜,每个月我都会带它吃一次。”

    仆人连退三步,急道:“冤枉啊,小的断断没有!一定是酒楼伙计、厨师,或其他吃过这菜的人干的!”

    苏千誉立刻呵斥,道:“胡说!我们酒楼的伙计、厨师没你这么矮的!你与顾掌院的身高差,正好接近五寸。我看就是你冒充顾掌院,去老君山见侯小娘子!你还不知道吧,那晚你做了什么,侯家婢女看得一清二楚!”

    顾非真将黄泉放到地上,任其跑远玩耍,接着袖袍一甩,仆人噗通跪在地上。

    苏千誉重足而立,不知顾非真用了什么功夫。

    仆人失魂落魄的拍打着自己的腿,想要站起来,却完全不听使唤。

    顾非真走到仆人身前,如屠夫提刀,看着待宰的猪,“其他接触消灵炙的人,我会告知府衙查问。但我想先问一问你。我知你识字写字粗浅,无法将我的笔迹模仿的那般逼真。好好想想,帮别人害我,你图的是什么?图两顿消灵炙,或是金银财宝,功名利禄?事到如今,还能消受吗?是不是忘了,你是奴籍,我可定你生死。”

    仆人吓得张口结舌,一个劲儿地摇头。

    “也罢。你想死,我成全。鉴于你给我的惊喜,我也给你来点新鲜的,尝尝你自己脑浆的滋味。”顾非真手随话出,五指成爪,扣在仆人的头颅上。

    一股无形的气浪,扑的苏千誉袖裙颤颤飞扬。

    恍惚间,她看到了仆人的脑袋有点变形,面目痛苦扭曲,惨叫不止,一股股鲜血,自眼睛、鼻子内流出。

    “我说,我说!”仆人从牙缝间挤出四个字。

    顾非真松开手,“你最好老实交代。”

    仆人跪趴着缓了一会儿,颤颤巍巍的带着顾非真去了自己的房间。

    苏千誉噤若寒蝉的跟着,心里狠狠的敲响了警钟:千万不能与顾非真为敌!

    “月初,我拿着您赏的银钱,去赌坊,指望以小搏大多赢些,把之前欠的债还上。没想到又输了。赌坊的老板让人打了我一顿,还要剁我的手。结果,被一个戴着帷帽的男人拦下。他当场替我还了一半赌债。”仆人边说着原委,边从床下掏出木箱子打开,道:

    “我以为遇到贵人,想着跟他做事,或许会赚很多钱。他说,只要按他吩咐的来,剩下的赌债,事成后替我解决,还会另外给我打赏。

    我问要做什么。他说只要遮住脸,冒充您,每日将他给的信件,与送信小差送来的信件收发便好。我以为不会出大事,就答应下来。

    来来回回送了半月,他说不必停止送信后,给了我一根迷香,让我十五日寅夜,去老君山赴侯小娘子的约。交代我在房间与侯小娘子碰面时,将其迷晕,然后离开,再尽快烧掉袍服即可。

    我这才察觉事态严重,犹豫过,可再想想已没有回头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我对侯小娘子没做什么过分的,只把她抱到床上,摸了摸脸和身体而已,连衣服都没脱便走了。

    袍服我没舍得毁,想等风平浪静了,当掉换些钱财。之后的事,我真的不清楚,更没有参与。”

    “啊!”

    仆人被苏千誉一脚踹翻在地,一声惨叫回荡屋内。

    苏千誉抄起桌上的茶壶茶杯,一股脑的砸到仆人身上,柳眉倒竖的斥责,道:

    “那什么才算过分!你说啊!你个禽兽不如、忘恩负义的东西!任谁家的男女,凡悖其所愿,均不可欺辱!有人生,没人教的玩意!就该将你送给侯尚书,看他不剁了你的手!”

    仆人捂着被砸的剧痛的鼻梁抽气,再不敢吭声。

    苏千誉拿出手帕,擦掉溅到手上的茶水,扭头看向顾非真。

    她扬了扬下颌,神态多多少少带着看笑话的怨气,“顾掌院,看来不止我查人不清,您与侯尚书亦是如此啊。”

    顾非真一愣,轻咳一声,没有反驳,继续询问仆人,“那男人有何特征?”

    仆人一五一十相告:“身高六尺左右,穿胡服,一眼就能看出是富贵人家。他腰间挂一块美人青玉佩,长宽约莫两三寸,很漂亮,很惹眼。”

    顾非真目光闪烁,似有所想,“将玉上美人的姿态说仔细些。”

    仆人努力回想着描述,“美人梳着高髻,带花冠,身子弧度如弓,帛带飘飘,手里拿着一朵莲花,像在空中跳舞。”

    顾非真嘴角一沉,嗓音低浑道:“将你的罪行全部写出,签字画押后,带着箱子里的东西,去府衙认罪。若敢翻供,是何结果无需我多言。”

    “是,是。小的知道。”仆人没胆量耍花招,言听计从的去了府衙。

    顾非真、苏千誉又将视线,一同落在箱子内。

    苏千誉将箱子向外拖了拖,蹲下翻查,发现有一套与顾非真所穿无异的麻色袍服,还有几个增高鞋垫,以及大袋的绸缎、铜钱。

    她拿起木箱中的钱袋,摩挲着缎面,道:

    “虽说君子配美玉,但用美人图的不常见。许是我孤陋寡闻,见过用蹀躞玉带或挂玉的男人,可没这样的。他很阔绰嘛。缎面上的花草色阶,深浅变化细腻柔润,与您衣袍的绣工一致,皆是上等纭裥绣。在民间,整个洛阳城,拥有这样手艺的店,我印象中仅四家,且会垄断一批绣娘为己所用,属于采购、缝制、售卖一体的大坊。此人不像惯犯啊,明显经验不足,否则会把自己隐藏的不露痕迹。”

    顾非真眼中微过一抹阴鸷,转身离开房间,“你说的对。先去县衙看看。”

    案情得到新的进展,县令与县尉非常欣慰。

    意外的是,县尉精通画技,早已将顾非真穿的衣服样式画了出来,派人查访登记各家绣坊、服饰店,近一个月内,买过此衣的人。

    出门时,每个差役都带着整本册子。

    到最后,大家的记录拼到一起,还凑不够一页。

    自古便有披麻戴孝哀悼逝者的规矩。

    许多人讲究避讳,导致麻色衣不论贵贱,一直卖的很差。

    所幸其中一位买家,与仆人提供的嫌犯外观颇为相近。

    可那店依旧未见嫌犯真面目,只听掌柜的埋怨,此衣属高端定制,考虑便于细微调整,绣娘都会一对一服务,怎料缝制完,嫌犯竟勾搭走了绣娘。

    差役找到绣娘的家,家里的弟弟说本月初绣娘便搬出去了,再没回来过,具体位置尚不知晓。

    为防惊动潜藏的嫌犯,府衙决定暂且放弃大张旗鼓的搜查,而暗探又没头绪,一时半会儿无计可施,只好先静观其变,以待机会。

    既如此,苏千誉、顾非真不必继续留下,做好笔录,与县令、县尉寒暄几句,便离开。

    到了衙门外,苏千誉心情大好,重重地吐了口浊气,两只手轻拍衣裙,意在扫除一早上的晦气。

    终于可以各回各家了。

    出于辞别的礼节,她决定知会顾非真一下。

    可话未出口,就见顾非真一本正经的看着她,抢先道:“那美人玉佩叫玉飞天。多为天竺宗教玉器,用来避邪,或在行佛仪式中用佩戴。那飞天的女子,为歌神乾闼婆、乐神紧那罗的化身,是天竺神话中歌舞娱乐神,后被收为天龙八部众神之中,沙洲的壁画上很多。大唐盛行大乘佛教,信众对玉飞天了解甚少,僧人根据教义戒律,不会佩戴。极可能是天竺本土教士,且属崇尚双修一派。”

    苏千誉纳闷道:“您方才为何不说与官家听呢?”

    顾非真冷冷道:“因为我想到了一个人,线索、动机皆指向他。我不爱与人打交道,少有结怨,找不到第二个比他更符合的人。府衙有自己的办案规则。若将他的名字告诉府衙,恐易弄巧成拙。”

    苏千誉生怕他再赖上自己,或说出名字,害得她成了知情不报,忙笑呵呵道:“嗯,有理。那就只能靠您的聪明才智去解决啦。我家中事急需处理,先行一步。”

    “他是天竺僧瞿昙岩,现任司天台,正四品上司天少监。此人两面三刀,对天文、术数的见解,素来与我不和。圣人对我赏识,他表面附和,私下嗤之以鼻。得知我被定为司天监候选,他倍感威胁,栽赃陷害也很合理。”

    苏千誉飞快地向前走着,对顾非真徐徐传来的话,充耳不闻。

    怎料,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直至飘在耳侧,“我希望苏娘子能助我查证他的罪行,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苏千誉不耐烦的停下脚步,一转身,险些撞上顾非真。

    她深吸口气,望着他强颜欢笑,道:“我一介草民,能力有限,您另寻他人吧。”

    顾非真殷殷道:“县尉曾对苏娘子大加赞赏。初见时我并不相信,可往来之间,你的八面玲珑,让我为自己的无知而惭愧。我信任之人极少,能在此事上助我者,只有你。我推心置腹的希望,苏娘子济弱扶倾。”

    苏千誉被一通阿谀奉承,搞得从头到脚无比别扭。

    看着他不矜不伐的姿态,她无法联想到弱小和困窘。

    于是,苏千誉郑重拒绝,“事关朝廷官员,行动必有风险。我想不到稳妥的办法。若出了差池,承受不起。还望谅解。您大可用对待家仆的方式,对他严刑拷问,说不定更有效。”

    顾非真仍不放弃,“不是所有人都适合这样的方式。选择对手最在意的,或投其所好,是最快捷的办法。我与他共事四年,还算了解。对付他,只需一女子,以美色吸引,让其金屋藏娇,趁机套取绣娘的确切位置便可。其他的我来做。”

    “你让我色诱?”苏千誉眼睛瞪得像铜铃,脸上满是惊怒,就差直接说出“别逼我扇你”。

    “我从未想过让你去应付,那不如直接杀了他。”顾非真向前走了一步,语速急促,言罢忽的愣了一下。

    但又很快恢复常态,眨着一双望眼欲穿的眼,娓娓道:“只需帮我寻个靠得住的女子,去瞿昙岩时常光顾的胡玉楼接近他。听闻你牙行里,有两名色艺双全的美人,或许她们可以。天竺婆罗门教双修一派最忌虐杀修侣。届时,我会在附近观察,若有危险,定会立刻制止。”

    苏千誉的思绪仍在第一句上打转,察觉顾非真近在咫尺,心中一惊,欲向后退,反被拉住。

    顾非真淡淡一笑,“脉形如豆,脉管绷细,脉体弦长,悸动变换。你思虑过重,也很紧张,在犹豫帮不帮我,估算价值吗?不必如此。我会尽最大努力防止你的损失。若找到绣娘,揭露恶行,在我力所能及内,为你做一件事。可好?”

    苏千誉抽回手,摸着腕处的皮肤,暗自狐疑顾非真的手怎湿冷如冰,嘴上却谈吐镇定道:“我牙行的人不会参与此事。她们好不容易脱离风月场,憎恶与各色男人周旋。跟着我,为安安稳稳的赚钱生活,岂能再推她们重蹈覆辙。擅美人计者,大有人在。重利之下,必有勇夫。我会谨慎选择。你我签个文书作保。午后我会安排画师、工匠,临摹您的全身像,用作丹药宣传,希望配合。”

    顾非真嘴角的笑意更浓,如冰天雪地中开出的墨兰,“成交。”

    二人目光相撞。

    苏千誉的心跳又快了,转过身,一拍脑门,不由得腹诽,“唉,我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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