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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页文学 > 跟亡夫长兄借子后 > 4 误会

4 误会

    田岁禾被郑氏留了下来。

    那位贵夫人和阿郎的大哥一样都爱说文绉绉的话:“事关舲儿血裔,暂且留下吧。”

    田岁禾起初听不懂,被派过来服侍她的林嬷嬷好心解释:“夫人是觉得娘子或许怀上了三公子的孩子,不舍得娘子四处奔波呢。”

    这般说田岁禾就懂了。

    她从前养鸡养鸭也这样,卖掉前总得看看哪只会下蛋。那位贵夫人大抵也是差不多的。

    只不过不同的是自己留鸡鸭下蛋是想吃蛋,阿郎娘亲留她住下是想着或许能抱孙子,怎么说也比留鸡鸭吃蛋多了以些人情味儿嘛。

    原本田岁禾对生孩子、当娘亲这件事一团摸瞎,可眼下阿郎走了,她心里也隐隐期待,要是能怀上阿郎的孩子就好了,这样她在世上就还有一个血浓于水的亲人。

    也是一个关于阿郎的念想。

    阿郎亲爹亲娘的富有难以想象,光是给田岁禾暂住的小院就宽敞得让她咋舌,田岁禾头回住在这样的大宅子里,睡觉都仿佛不会了,更别谈在这大宅子里逛一逛。

    这日田岁禾被郑氏的人叫去凉亭,郑氏正疲惫地倚着栏杆,眼神都懒得分给她几分,也没让她坐下,只哀伤地望着远处:“田氏,再给我说些舲儿的事吧。”

    她不喊田岁禾坐,田岁禾也不好意思坐下,木墩似站在一旁。

    这几日面对高傲的郑氏,田岁禾心情矛盾。她看得出这位贵夫人似乎瞧不起她山里人,也因此低落,这会怕得手都不知往哪儿放,可她也有点不高兴。杂草又怎样呢,回了他们村她也是人人夸的好姑娘。

    当然也同情。

    这位高傲的夫人是阿郎亲娘,她们才失去了共同的亲人。

    诸多情绪中还是同情居多,田岁禾缓了缓,她低声说:“阿郎总说他一定还有爹娘等着,再攒了银子,要带我一起去寻亲人。”

    只说了这一句,郑氏高傲挺直了数日的身板又像被眼泪泡软了似的,无力地塌下去,她哭道:“我的儿啊,是母亲没能找到你,让你过了这么久的苦日子,若不是落到那穷乡僻壤,那样贫贱的人家……”

    田岁禾听不懂斯文话,但懂了贫贱的意思。她本想看在阿郎面上安慰他的亲娘,却没想到反过来被郑夫人往心口扎了一针。

    她垂着头假装不曾听到。

    郑氏兀自伤心哭着:“要不是沦落到那样的人家,你也不至于为了几个铜板丢了性命……”

    田岁禾越听越难受。

    阿郎从一个阔绰公子沦落到山村里,才十七岁就死在了用血汗换银子的路上,这些时日她每次一想到这些就难过得一直想哭。

    但阿郎的苦不是她造成的。

    她也过得很苦。

    她既不想在一个丧子的妇人伤口上撒盐,也不想再听这些伤人的话,转身噔噔往回走。

    郑氏正又怨又悲,她身边贴身的陈嬷嬷见田岁禾不行礼就离去一时也心急如焚,着急道:“田氏,夫人还没说完话呢,快回来!”

    吆喝下人般的语气叫田岁禾再也忍不住,噔噔噔走得更快了。

    *

    “大公子,前院出事了!田氏不顾长幼尊卑,竟当众对夫人不敬!”书房中,付叔匆匆入内。

    宋持砚如今是大理寺少卿兼佥都御史,他一向勤于政务,此番随母亲来徽州寻人,顺道督办徽商事宜,因而仍有政务缠身。

    除开公务,在陪母亲等着确认田氏是否有孕的期间,他还需料理三弟归葬事宜,以及安抚母亲。

    宋持砚赶到亭中,郑氏还哭着,陈张两位嬷嬷围着在哄。

    田岁禾被晾在一旁,消瘦身形如山石边上的野草。

    宋持砚大步走近,还未到身侧时田岁禾就察觉身后掠过一阵风,一回头看到了宋持砚,她是她在认识的第一个宋家人,看到是他过来,她仿佛看到了能主事的长辈。

    她朝他投去茫然无措的目光,许是刚哭过,那双杏眼里团了倔强的泪水,宋持砚不慎撞进去,慢了一个呼吸,他挪开眼。

    他朝她点了点头,但什么也没说。他的目光实在是很冷淡,仿佛跟其余人一样在责怪她。可她也没做错什么啊,她只是听不进去转身走掉,就被那位陈嬷嬷给叫了回来,明明她什么话都没说,她们就开始指责她“无礼”,“对夫人不敬”。

    田岁禾也不想这样的,可是郑氏话虽不重,却精准地伤到了她和她贫苦但善良的阿翁。

    她从小都是受气包,唯独做不到让阿翁也被人指责,田岁禾攥紧拳头,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夫人,你不能怪我阿翁。我阿翁是穷,但能让阿郎吃饱就不会藏着掖着。从小我有的,阿郎也都有,有时因为阿郎岁数小,我没有的,他也有。”

    “我和阿郎一块长大,又成了夫妻,他走了我也难过,整晚整晚都睡不着,可您每句话都像在怨我阿翁没钱,让阿郎受苦……这些年,我也跟阿郎一样努力……”

    她语无伦次,说到半开始哽咽:“阿郎他真的很好很好,就算晓得亲娘是富人,也不会怪阿翁太穷,让他过得不如在自己家好。”

    她越说越胆大。

    怪阿翁让阿郎受苦,怎么不怪自己没找到孩子?

    但肚子间忽然抽痛了一下,田岁禾的理智和胆怯给痛回来了。这句她最终也没忍心说出口。

    这是阿郎的娘亲,说得太过总觉得有些太狠心。

    郑氏被她这番话说愣了。

    她是书香门第出身,这样浅显的道理怎会不懂?平心而论,她该谢他们家当年捡到了舲儿,如果孩子现在还活着的话……哪怕是缺胳膊少腿,她也要千恩万谢的。

    可她的孩子都已经死了。

    她好不容易才得了一个孩子,寻了多少年,盼了多少年才有消息,就这样没了,她要怎么诚心诚意地感谢他们让他多活了几年?

    对孩子而言,他是多活了几年,可对她这个母亲来说,却不曾。

    郑氏拉不下贵妇架子承认自己无理,兀自转过身,帕子捂着脸哀哀戚戚地又哭了起来。

    宋持砚上前一步,恭谨道:“母亲,儿知您是丧子悲痛才如此,对田氏并无恶意。可三弟已逝,如今宋家能为他做的,只有照料好他生前牵挂之人,儿三弟挂念之人,除去您,便是相依为命的田氏。”

    郑氏哭声慢了些,宋持砚继续劝:“耄耋老者明知必有一死,仍珍重度日,无外乎想再多体验人间百味。或许于三弟而言,过去数年虽困苦,但亦比年幼时早早殒命、人间都未能看过要好。”

    其实他还隐下了一句话。

    您究竟是心疼孩子没了性命,还是心疼自己没了孩子?

    然而世间不只有对错,还有孝悌,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即便没错,也不应此时说出。

    长子的宽慰不无道理,郑氏抹了把泪。她竭力宽慰自己,对孩子而言,多活几年也比死在幼时好。慢慢地,她止了哭泣:“是我悲痛过度,口不择言了,我们宋家是该感念田氏一家三口对舲儿的照拂。”

    倒不是真觉得她失态时抱怨几句便是忘恩负义,而是觉得长子冷静的一番话衬得她这母亲像无理取闹的孩童,属实不该。

    郑氏又难免唏嘘起来。

    长子清贵沉稳,在外有口皆碑,但也显得不近人情。

    若换作舲儿那孩子在,他定不会像背策论一样冷静相劝,那孩子打小就嘴甜重情义。

    叫她怎能不怀念呢?

    *

    小小的波折总算平息了,郑氏为了颜面,见面以来第一次对田岁禾和颜悦色:“是我失言了。你既是舲儿房里人,我理应护着你,方才是我失态了,你千万别放在心上,有需要和几位嬷嬷说便好。”

    伸手不打笑脸人,田岁禾心里虽还是疙疙瘩瘩的,但她不忍心当场落人面子,乖乖地点了头。

    “没事的。”

    此间事了,宋持砚便要回去继续料理政务,出于礼节经过田岁禾身侧他朝她颔首以示安抚。

    她竟大张旗鼓地往边上让一步,像嫌犯对待官兵,大大鞠了一躬:“您、您好走!”

    “……”

    宋持砚沉默地回了一礼。

    刚转过身,就在她白色孝服上见到一块刺眼的红。他也不想看到,偏偏就是一不留神。

    宋持砚难得迟钝了。

    他第一反应竟是田氏受了伤,方要开口,眼尖的林嬷嬷也马上留意到。她看看夫人,又看看大公子,最后才想起提醒田岁禾。

    “田娘子?”

    田岁禾以为林嬷嬷唤她是因宋持砚有话要与她说。“您、您有事?”她不解地后退一步再仰起脸看他,这一动,身上咕噜咕噜涌出来。

    且还是当着宋持砚这张清清冷冷的脸涌了出来。

    他还垂眼看她衣摆的血迹!

    她的脸唰一下白了。

    再唰一下红了。

    她染红的双颊让宋持砚很快察觉是他误会了,方才他停驻的目光顿时显得越礼而冒犯。

    “抱歉。”

    羞赧是本性,田岁禾却并不觉得看到她月事血迹需要道歉。

    面对他这张冰块脸她总是会紧张,回话时也磕磕绊绊:“没事的没事的,你也不是故意看的,就算故意看了几眼也没啥的!啊……我不是说你故意看,我说的是就算,不是说你就是故意的,您怎么会故意看呢,我绝对没那个意思。”

    哎呀,怎么越解释越怪,那位冰块贵公子的脸色也越冷了。

    田岁禾舌头打了结:“您绝不是故意的,是吧?”

    好像这句更不对味。

    她要急哭了。

    当着郑氏等人,清冷自持的宋家大公子竟生出百口莫辩之感:“……不必多言,无人误会。”

    她的解释才最让人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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