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姐姐,你觉不觉得今天姑娘很是反常?”
雪雁和紫鹃一同守着茶炉,压低声音窃窃私语着。
“是有些奇怪,和昨个不太一样。”
“是吧?你也这么觉得?今早的胃口没有前几日的好,吃药时还忘记了亲口说过的少放糖,又嫌苦。而且,姑娘明明和宝姑娘交往颇浅,竟是躲在亭中聊了好半天。凡此种种,都不正常。”
紫鹃补充道:“尤其如厕的时候,姑娘竟是站着发愣了好一会儿呢。”
雪雁用不太灵光的小脑袋深思熟虑了阵,倏忽猛地抬起头,双眼惊惧,颤声道:“紫鹃姐姐,你说……姑娘不会是撞客了吧?”
“这……”
紫鹃往窗边端坐案前,正用心写字的林黛玉身上望了眼,摇摇头道:“我也说不好是怎么一回事,且再看看?”
“好吧。”
两个小丫头的私密话,林黛玉并没听得,也没留意,如今正专注于她笔下的文章。
她已决心要以镇远侯府二公子之身,从科举一道惊艳众人,赢得业师的赞赏,赚得薛家的青睐。最好的方式就是在明年二月的县试上出圈登榜,但仅仅通过考试仍不足够。
过了县试也只是童生身份,唯有案首才能让人另眼相看,这是林黛玉的目标。
幸好,她查阅了历书,明年县试是在二月十日开始,隔两个月同样的日子又是府试,若真是按照一旬换身的规律,恰在科举当日,都是她换成李宸的日子。
林黛玉手上一顿,忍不住腹诽,“这纨绔怎就有这般好的命,偏这读书的苦头都让我吃了,反倒是他捞得个好名声。”
林黛玉气哼哼的捏着笔,很想要罢工不干了,可转念想起镇远侯府的夫人,心又不由得软了下来。
“如此良善的夫人,怎就生出这纨绔来?只当做是不想辜负邹夫人吧。”
林黛玉抿了抿嘴,捱下心底不满,又提笔蘸了几下墨汁。
“只要那纨绔知道好歹,能不再将业师气走。”
心里这般想着,林黛玉其实也没抱有多大希望,旁人不知他李宸的水准,林黛玉却以为自己是对他知根知底了。
悻悻然的叹了口气,门前珠帘摇晃,今早来相邀她去梨香院的丫鬟香菱又来了房里。
先停住脚左右看了眼,而后径直走来林黛玉身旁躬身行礼,“林姑娘,我家姑娘差我来与你只会……”
“等一下!”
林黛玉当即打断,笑眯眯的看向紫鹃和雪雁,道:“你们去灶房取些茶点回来吧,今日都劳烦香菱姐姐走了两遭了,怎能不让她歇歇脚。”
香菱相貌不俗,但因自小是被拐子贩作赃婢,身世凄惨,养成了她讷口少言的习性,眼下被林黛玉热情款待,自会慌张。
口不敢言,慌乱的摆着双手,想要谢绝。
林黛玉却是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郑重的点点头,“香菱姐姐,进了我的房门,听我的便是了。”
紫鹃、雪雁则是相视了眼,而后上前确认,道:“我们两个都去?”
林黛玉连连点头。
说话,竟还想要支开她们两个,便更惹得两个丫鬟狐疑。
可林黛玉这么说了,她们又不能违抗,只好嘟嘴出了门,留林黛玉和香菱在房里私话。
“搬圆凳过来坐吧。”
林黛玉张罗完,一脸急切的等候消息。
香菱唯唯诺诺的应下,坐在林黛玉面前,低声道:“我家姑娘要我来传信说,坊间传闻或许真的有假,那镇远侯府的二公子似是不凡。有人看到说,新去的业师满面红光的离了府,将驿站里的行囊都搬去府上了,应当是要在府里久留。”
“再多的就不知道了,也没能进府探访。镇远侯如今不在府内,似在外城忙于军务,薛家留了拜帖。”
闻言,林黛玉面露诧异。
待香菱抬头望来,林黛玉轻咳以手帕遮掩,快速收敛,心中疑窦陡生。
“咦?新来的业师竟留在了府里?这纨绔何德何能,被廪生业师赏识。”
“难道是我小觑他了,他还真有几分本事?”
林黛玉又连连摇头否认,气鼓鼓的腹诽道:“肯定是镇远侯府下了重金。又或者我留在府里的字帖起了作用,业师被他蒙骗过去了。”
林黛玉思来想去,也未能有个定论,反正总觉得不是那纨绔自己的功劳。
但如今结果是好的,便已是万幸,看来他还不至于自己想的那般烂泥扶不上墙。
“这样也好,戏还能再演下去。”
片刻思忖,林黛玉又绽出笑脸,“好,我知晓了,没辜负了姨母和姐姐我便安心了。也劳烦姐姐又走这一遭。”
香菱连忙起身,眼观鼻,鼻观心,摇着脑袋道:“不敢不敢,奴婢怎担得起林姑娘道谢。”
就连在梨香院做事的香菱,都听闻了前不久林黛玉闹出的那动静。
周瑞家的作为王夫人的陪嫁,都被轰了出去,她一个薛家买来的丫头,更怕得罪林黛玉了。
不过今日相处了两次,香菱倒觉得,林黛玉并不像传闻说的那般刁蛮,得理不饶人,反而对她十分和煦。
香菱不由得归咎于是她与自家姑娘亲如姊妹,才会爱屋及乌了,当不敢恃宠而骄。
“林姑娘,或许和镇远侯府的二公子一样,传闻都不可信。”
香菱小声嘟囔着。
林黛玉眨了眨眼,“香菱姐姐,你刚说了什么?”
“没,没,没什么。事情交代清楚,我也该回去,就不再叨扰姑娘写字了。”
香菱行礼后,要告辞离去,却是又被林黛玉挽留了下来。
林黛玉上下打量着眼前的香菱。
她穿了一身月白棉袄披着淡青比甲,领口点缀着些许菱花,下身是浅碧色的罗裙,一副娇憨讨喜的模样。
看样子就不像是喜欢在外人面前嚼口舌的,刚好让林黛玉探听一下在她身处镇远侯府时,那纨绔到底做了什么好事。
正这么想着,却是见香菱身子开始微微发颤,林黛玉不禁问道:“香菱姐姐,你为何怕我?”
“没,没,林姑娘多心了。”香菱极力否认。
“香菱姐姐,你不必瞒我。今日你也是同我一并往梨香院去的,都看见阖府上下见到我都和见到什么猛兽一样避着。我心里也猜得几分,不就是因为那件事吗?”
林黛玉佯装意有所指,微挑眉头,又道:“香菱姐姐,你抬头看我。我想问问,你心里怎么想呢?”
扶起茶盏,林黛玉放在嘴边轻抿。
老实巴交的香菱,真是太适合自己在她身上做文章了。
果不其然,香菱眼神躲闪了会儿,便说出了心里话。
“林姑娘是主子,我身为奴婢不该多评说,而且我还嘴笨,不比府里其他人灵巧。可林姑娘若非要问的话,我……我倒也会害怕。毕竟,周瑞家的是府里二太太的陪房,她送宫花怠慢了姑娘,都被问责,赶出府邸里,我……我还是个惹祸的人,不说这府里,薛家也有很多人看我不入眼,就更不敢招惹您了。”
林黛玉茶水才刚含在嘴里,却是尽数喷了出来。
“什么?”
一手捧着茶盏,一手捏着茶盖,林黛玉没顾及擦嘴,不可置信的看了来。
香菱慌慌张张的往后避退,险些没摔坐在地上。
见她惧怕如此,林黛玉猛然清醒,嘴角微挑,无奈念道:“这纨绔,你怎得将纨绔性子用到荣国府里来了?还将周瑞家的赶了出去?难怪二舅母不见我呢。往后人恶狗嫌的,不得被赶回扬州府去?”
凝了凝眉心,林黛玉憋出些许笑容,“香菱姐姐,你别怕,我只是没想到,你们竟是都这样想我。就先回去吧,改日再来时,我定留你用膳。”
“好。”
香菱额前的碎发,因冒出的细汗都贴了头皮,听了林黛玉的话,正是如蒙大赦,恭恭敬敬的再行了一礼,才出了门去。
目送她离去后,林黛玉愤而提笔,掏出一本小册子落笔疾书。
心下气苦,堵塞难言。
“这李宸简直是个祸胎,若再不加以约束,只怕不出几月,便能将荣国府与镇远侯府一并掀翻了天去!”
而后书册生文。
“李二公子,鉴于你我二人不知何故,每旬日即会换身。为彼此皆不被人看出隐秘,今我特与你约法三章,不得违背。”
“其一,从即日起,为邹夫人欢颜,我会全力助你考取功名,但与此相当,你也要临摹字帖,修习学问,以防被人看出端倪。”
“其二,不得用我的身子施展纨绔本性,闯下祸端。”
“其三……”
林黛玉沉吟片刻,并没想出还有什么要留意叮嘱的。
恰逢其时,两个丫鬟捧着食盒走了回来,入门却已不见香菱的身影。
“姑娘,香菱姐姐呢?”
“哦,她有事急办,先回去了。食盒,先放一旁吧,我们享用就是了。”
紫鹃接话道:“那不如就端去里间,一会儿沐浴的时候姑娘再享用。”
“沐浴?”
紫鹃点点头,“姑娘,你不是早就期待着沐浴了吗?都约好了,今日出了十日,太频繁了容易染上风寒。”
林黛玉顿时打了个寒战,满面羞愤的立即写下第三条。
“其三,不得随意触碰我的身子,不得洗澡!”
写罢,林黛玉便迅速收进抽屉里,勉强的笑了笑,“好,以后就定下来吧,每隔十余日再洗,烧这些水,洗净浴桶,也是麻烦事。”
紫鹃和雪雁相视一眼,疑心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