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回到首辅府,书房里的灯火一直亮到天明。
他没有睡,只是静静地看着桌上那张印着莲花的宣纸。
天亮时,徐耀祖推门进来,眼圈发黑。
“先生,都安排下去了。”
苏云嗯了一声,将那张纸折好,放入一个木盒。
“从今天起,换个玩法。”苏云的声音有些沙哑,“之前我们是查案,现在,我们是查账。”
他站起身,走到徐耀祖面前。
“你带人,去查皇后母族在外面的所有生意。茶庄、布行、当铺,一个都不要放过。”
徐耀祖心头一跳:“先生,这可是……这没有由头啊。”
“由头?”苏云笑了,“我刚当上首辅,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是整顿京城商税,为陛下分忧,杜绝前朝外戚干政的乱象,这个由头,够不够大?”
徐耀-祖立刻明白了。
这是举着皇家的旗,去抄皇后的家底。
“够!太够了!”徐耀祖的眼睛亮了起来,“我这就去安排!”
“不急。”苏云叫住他,“做得干净点,我们是查账,不是抄家。每一笔都给我记清楚,我要让他们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徐耀祖重重点头,转身跑了出去。
书房里恢复了安静,沈策的身影从屏风后走出。
“大人。”
“昨晚那个莲花印,眼熟吗?”苏云问。
沈策摇头:“天策府的卷宗里,没有这个记号。”
“那就去查。”苏云的声音冷了下来,“还有,宫里有个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叫王公公。给我盯死了,我要知道他每天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收了什么东西。”
沈策领命,身影消失在门口。
苏-云披上官袍,再次进了宫。
长乐宫里,药味比昨天更浓了。
李沐雪依旧躺着,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苏云坐在床边,就这么看着她,一言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李沐雪的嘴唇忽然动了一下。
她的声音很轻,含糊不清,像是梦呓。
“花……火……”
苏云猛地凑近,耳朵几乎贴到她的唇边。
“……老头……祭祀……血……”
最后两个词,像两根冰冷的针,扎进苏云的耳朵里。
花,是莲花。
火,是天库的爆炸。
老头,是张敬之。
那祭祀和血,又是什么?
苏-云的心沉了下去。
他联想到了地宫里那些诡异的氛围,联想到了燕王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拿到遗诏的疯狂。
这背后,藏着一个他完全无法想象的秘密。
“来人。”苏云站起身,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寒意。
守在门口的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苏大人。”
“去,把李姑娘的医案,还有御药房近一年的所有药材采买记录,全都给我送到首辅府。”苏云盯着他,“我怀疑,有人在药里动了手脚。”
小太监吓得浑身一抖,立刻跑了出去。
苏云还没回到首辅府,半路上,一顶小轿拦住了他的去路。
轿帘掀开,露出一张堆满褶子的笑脸。
正是昨天才见过面的王公公。
“首辅大人,真是巧啊。”王公公从轿子里下来,手里捧着一个锦盒,“咱家奉太后懿旨,听说李姑娘身体抱恙,特地送来一株千年雪莲,给姑娘补补身子。”
他把锦盒递到苏云面前。
“太后娘娘说了,苏大人是国之栋梁,要保重身体,别为了一些小事,伤了神。”
话里话外的警告,毫不掩饰。
苏云面无表情地接过锦盒。
“有劳公公,也请公公代我,谢过太后娘娘的恩典。”
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卷画轴,递了过去。
“来而不往非礼也。这是我闲来无事写的一幅字,不成敬意,还望公公转呈太后,聊表心意。”
王公公接过画轴,打开看了一眼。
上面只有两个龙飞凤舞的瘦金体大字。
戒奢。
王公公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原样。
“首辅大人的字,真是风骨过人呐。”他将画轴收好,“咱家一定送到。”
看着王公公的轿子远去,苏云的眼神变得更冷。
回到首辅府,徐耀祖已经等在了门口,神色焦急。
“先生!查到了!”
一进书房,徐耀祖就摊开一沓账本。
“皇后母族的铺子,账目都做得滴水不漏。但是,”他指着其中一行,“我发现他们通过内务府的关系,在过去半年,高价采买了一批药材。”
“什么药材?”
“乌头草,曼陀罗。”
苏云的瞳孔猛地收缩。
这两种,都是民间常见的毒草,少量能致幻,使人昏沉。大量,则能伤人神魂,甚至致命。
李沐雪的昏迷,根本不是爆炸所致!
是有人在她重伤之后,又给她下了毒!
一股怒火从苏云心底烧起,烧得他四肢百骸都觉得发烫。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把火压了下去。
“立刻去查。”苏-云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要太医院和御药房,所有跟这两种药材有关的记录。谁开的方子,谁领的药,最后送到了哪里!”
徐耀祖看着苏云的脸色,不敢多问,立刻领命而去。
苏云站在书房中央,看着窗外。
这盘棋,对手的手段,比他想象的更脏,更狠。
他们不仅要李沐雪的命,还要用她的命来警告自己。
苏云慢慢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空白的宣纸,提笔写了一份奏疏。
写完,他吹干墨迹,再次入宫。
御书房。
女帝看着苏云的奏疏,眉头微皱。
“你要修缮长乐宫的枯井?”
“是。”苏云躬身回答,“臣听宫人说,那口井荒废已久,恐有鼠患。李姑娘正在静养,怕被惊扰,也怕污秽之气,影响她康复。”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挑不出半点毛病。
女帝看了他半晌,才缓缓点头。
“准了。”
“此事,仍由你全权负责。”
“臣,遵旨。”
苏云退出御书房,没有直接出宫,而是绕到了长乐宫的后院。
后院的角落里,果然有一口被荒草覆盖的枯井。井口用一块巨大的青石板盖着,上面积满了落叶和尘土。
苏云站在井边,目光仿佛能穿透石板,看到下面那深不见底的黑暗。
这里,就是那张羊皮地图上,通往长乐宫的其中一个入口。
也是那群老鼠,进出的通道。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枯井,轻声说了一句。
“你们的路,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