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没有回答。
李沐雪握着剑,上前一步,与苏云并肩而立。
她的声音,比这清晨的雾气还要冷。
“靖王,赵泓。”
靖王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一种长辈看待晚辈的痛惜。
“皇侄女,你流着皇室最高贵的血脉。”
“如今,竟要与一个外人联手,对付你的亲叔叔吗?”
李沐雪的嘴角,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
“亲叔叔?”
她反问。
“你派人围杀我爹李镇远的时候,可曾想过,我是你的‘皇侄女’?”
“你用他的死来逼我就范的时候,可曾念过半分亲情?”
靖王脸上的神情,僵住了。
他似乎想解释什么,但李沐雪的眼神,已经彻底冰封,不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
苏云在此刻,也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
他走到两人中间,从怀中,取出了那块合二为一的天凤令牌。
他没有看靖王,只是将令牌举起,让初升的日光,照在上面。
凤凰的纹路与“天”字的笔画,在晨光中交相辉映。
“靖王。”
苏云开口了。
“你所谓的‘正统’,从先帝为了自己的长生梦,将宸妃骗入宫中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他亲手玷污了。”
“你穷尽一生去守护的,不过是一个早已腐朽的空壳。”
靖王的身躯,猛地一震。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苏云,眼中充满了血丝。
苏云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大吕,在这空旷的太庙之巅,激起阵阵回响。
“这天下,从来就不是他赵家一姓的天下!”
“它是万万千千,在这片土地上耕作、劳碌、哭着、笑着的,每一个活生生的人的天下!”
“这,才是我要守护的‘正统’!”
“天下人之天下!”
这七个字,如同七道惊雷,狠狠劈在靖王的心头。
他一生所坚守的信念,那个支撑着他在幽暗囚禁中活了二十年的唯一支柱,在这一刻,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妖言惑众!”
靖王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怒吼。
他猛地从背后拔出一把软剑,剑身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厉的弧线,直刺苏云的咽喉。
他要撕碎这个用言语摧毁他整个世界的人。
“锵!”
一声清脆的金属交击声。
李沐雪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挡在了苏云面前。
她手中的长剑,精准地架住了靖王的夺命一击。
“你的对手,是我。”
李沐雪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话音未落,她手腕一抖,长剑荡开靖王的软剑,剑尖反撩,如毒蛇出洞,直取靖王胸前大穴。
靖王的武功,本是当世顶尖。
他一剑被挡,不惊反退,软剑在他手中如同有了生命,绕着李沐雪的长剑游走,攻势连绵不绝。
一时间,太庙之巅,剑气纵横。
李沐雪的剑法,大开大合,带着李镇远那种在沙场和江湖中磨砺出的悍勇之气。
但细看之下,她的招式变幻之间,又隐隐带着一丝宫廷武学的灵动与精巧。
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在她手中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靖王空有一身通玄的武功,但心神已乱。
苏云那几句话,像是一根根毒刺,扎进了他的脑海,让他每一剑递出,都带着迟疑和混乱。
此消彼长之下,他竟被李沐雪压制得步步后退。
苏云没有加入战局。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激斗的两人。
他的手,握着那块天凤令牌,闭上了眼睛。
体内的“唯剑”心法,缓缓流转。
一种奇妙的感觉,从他握着令牌的手心,蔓延至全身。
他仿佛能感觉到,脚下这座皇城的脉搏,能听到,远处街巷市井的喧嚣,能看到,田间地头,农人挥汗如雨的景象。
这就是,龙脉图。
它不是一张图,而是这片土地,这天下万民的气运汇集。
“嗡——”
靖王手中的软剑,发出一声哀鸣。
他感觉到一股无形的,浩瀚如山岳的力量,从四面八方碾压而来。
他抬头看去,晨雾不知何时已经散去。
太庙上空,天光大亮,隐约之间,他仿佛看到了一条由气运汇聚而成的巨龙,盘踞在九天之上,正用一双漠然的金色眼眸,俯瞰着他。
他,不过是这天下大势面前,一只螳臂当车的蝼蚁。
“噗!”
心神俱裂的一瞬间,李沐雪的剑,抓住了他露出的破绽。
冰冷的剑锋,穿透了他的右肩。
靖王踉跄着后退两步,跌倒在地。
手中的软剑,也“当啷”一声,掉落在石阶上。
也就在这时,一阵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身穿黑甲的天策府卫士,手持强弓硬弩的禁卫军,如同潮水一般,将整座太庙,围得水泄不通。
沈策一身戎装,按着刀柄,沉默地站在台阶之下。
一切,早已尘埃落定。
靖王靠着身后的石栏,看着一步一步向他走来的苏云,脸上没有了愤怒,也没有了不甘,只剩下一种如死灰般的平静。
他忽然笑了,笑得有些惨然。
“天下人……的天下……”
他喃喃自语,像是在咀嚼这几个字的滋味。
“好一个……天下人的天下……”
他看了一眼肩上的伤口,又看了一眼站在苏云身边的李沐雪。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苏云身上。
“你赢了。”
说完这三个字,他猛地捡起身旁的软剑,反手一抹。
一道血线,在他的脖颈间绽开。
靖王赵泓,这个搅动了大周二十年风云的亲王,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风,吹过太庙。
苏云走到李沐雪身边,伸手,握住了她那只还在微微颤抖的,握着剑的手。
远处,一轮红日,从京城连绵的屋脊尽头,喷薄而出。
金色的光芒,瞬间洒满了整座城池。
……
半月后。
首辅府,书房。
京城的风波,已经彻底平息。
苏云坐在案后,看着手中的一份奏报。
李沐雪,已被女帝册封为“镇北将军”,三日后,便将启程,赶赴北境,接管赵信大元帅留下的兵马。
一阵敲门声响起。
“进来。”
徐耀祖推门而入,脸上带着一贯的恭敬。
他将一份烫金的请柬,双手奉上。
“先生,苏家派人送来的。”
苏云放下奏报,接过请柬。
上面只有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苏家宴。